真的很出糗,那次。她得知他會說人話,慌得一塌糊涂,手里的食物吧噠一下落在地上。那時那刻,她一點也不像叱咤風云的戰神將軍,她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韶齡少女,因為心里的事被陌生人知道了,而感到羞愧難當。
他也是從那一刻知道,就算外表再厲害,再風光的人,內心也不是一樣的強大。他們的相識,起源于那個瞬間,也截止于那個瞬間。
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淡淡地撥了撥頭發,目光猶如冰雪碾碎一般。半晌,才低聲道:“我不會逃。有任何懲罰,一力承擔便是。”
他還想勸說,她卻轉身走了,忽而停下,回頭對他微微一笑,道:“不要再為我說話,你也會被牽扯進來的。”
后來事發,她被捉進了天牢,他也被人揭露與她有“密謀”,因為很多人都看到那天晚上她去了天池,和他說話。
很多年過去了,日子像流水一樣。她下界歷劫做人,他被革了神職,只能從頭繼續做一只最普通的鮫人。他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沒有告訴她,等了那么久,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再次與她重逢。雖然她已經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像變了一個人,但那句話,他無論如何,也要說給她聽。
“亭奴,你怎么不說了?”璇璣聽到一半,等得心慌,只好又問。
他呵呵輕笑,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輕道:“你知道嗎?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愿意聽。以后……也愿意聽。”
這種執念,好像熾熱的戀情,執著不休。只想彌補那天晚上他沒有說完的話,只想繼續聽她說話,月色下,黃金甲上面的穗子落在水里,少女面上還帶著稚氣。所有的殺氣,陰冷,都消失不見。所謂的戰神,像個天真的孩子。
不是戀慕,非關傾心。他只為了她那一刻的驚惶,感到怦然心動,不愿讓回憶變成流沙,從指縫間溜走。
柳意歡身上的冰咒很快就被消除了,只需要靜養兩天,就可以完全恢復。
璇璣見褚磊出來的時候,滿頭是汗,顯然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上前拉住他的手,低低叫了一聲:“爹爹……”
褚磊拍了拍她的腦袋,溫言道:“沒事了。讓你的朋友們也去休息吧,不早了。”
璇璣搖頭:“不,柳大哥的傷好了我才放心。現在就去救玲瓏。”
褚磊早聽說她認識一個高人可以將玲瓏的魂魄嵌合回去,卻不知是誰,當下驚道:“現在就可以?不過柳先生剛剛才睡著……”
璇璣笑著把亭奴推過去,獻寶一樣,道:“不是柳大哥,是這位哦!他叫亭奴,一路上幫了我們好多忙呢!”
褚磊一眼就看出他絕非凡人,更是驚疑,低聲道:“尊駕……”
亭奴淡淡揭開鋪在腿上的毯子,露出魚尾,輕道:“在下鮫人亭奴,見過褚掌門。”
妖!褚磊神色一變。璇璣用力抓住他的手,沉聲道:“爹!他是我朋友!”
和妖類怎么做朋友?!褚磊嘴唇微微一動,似是要說什么,最后只嘆了一聲,搖了搖頭,低聲道:“他……罷了。那勞煩尊駕,能救回小女,少陽派上下感激不盡。”
“褚掌門客氣。”亭奴對他的失態并不在意,回頭溫言道:“璇璣,帶我去看玲瓏吧。”
褚磊定定站在原地,看他們走遠,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一生所學所聞,無一不是妖類造孽,須得鏟除,更兼定海鐵索一事,被妖魔所迫,對妖物一直深惡痛絕。如今,找遍天下人,都沒有可以救回玲瓏的,偏偏要妖物出手相救。這番滋味,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也許,他真的老了。
褚磊長嘆一聲,終于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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