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睜眼,那裹在其身外的那一層石衣寸寸龜裂,從眼睛附近開始,一道道裂縫蔓延出去,像是瓷器破碎,一鋪拉的,崩碎成許多的小塊,往下掉落。
范經義屏住呼吸,緊張起來。山洞里便只剩下龜裂與掉落在地的聲音。
這樣持續了一會兒后,一道沉厚的聲音響起,“起來。”
范經義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微微勾著腰。他朝前面看去,見著了自己只在范家畫像當中的老祖宗范仲。褐黃色的儒袍,一雙青灰的布鞋,面容滄桑,頭發白夾黑,黑夾白,眼中是沾染著血色的渾濁。若是不說,百家城哪里會有人認為這是范家的老祖宗,定然會將其當作鄉野里的教書先生。
“老祖”范經義輕呼。
范仲并未回應他,而是看著自己手掌心當中密密麻麻的手紋,呢喃“九百九十八年了。”
“老祖,我來此”范經義話未說完,范仲便搖頭,隨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邁步朝山洞外走去,“你的來意我知道。”
他站在山洞口,遠望長空與黑色的死山,“大潮將至,暗流涌動。神秀湖,亂起來了。”
站著片刻后,范仲回過頭問“誰讓你來的”
范經義說“我自己。”
“你是這一代的家主”
范經義搖頭,“我是百家城的城主,但是家主將指引羅盤交于我了。”
范仲深深地看了一眼范經義,片刻后皺眉說“你身上有范書桃的氣息,她回來過”
范經義頓了一下,說“她一百二十五年前回來過。我是她的兒子。”
范仲眼中流淌過復雜的意味,沉默片刻后說“走吧,回范家看看吧。”
“是,老祖。”
龐大遼闊的黑色死山當中,他們從其間穿行而過。
范經義知道一件事,范書桃不僅是自己的母親,還是自家老祖范仲的女兒。他與范仲之間跨越了數千歲,實際上,卻只隔著一代。范仲是他的親爺爺,他是范仲的親孫子。這本該是一件歡喜的事情,畢竟這是祖孫二人的第一次見面。
可遺憾的是,這對于他們兩人而言都不是一件歡喜的事。是一件勾起沉痛回憶的難堪事。
九百九十八年前,也就是上一次神秀湖大潮,對于整個天下而言,都是一件歡慶的事情,畢竟每一次大潮圉圍鯨所傾吐的自然母氣將對每一個人都有裨益。對于神秀湖而言,更是一件歡慶的事。可就是在那個歡慶的時候,范家的老祖宗范仲怎么都歡喜不起來,因為他最疼愛的小女兒范書桃忽然說不讀書了,要練劍去,然后就一去不回。當然了,這只是外人所知道的,中間到底有著怎樣的秘辛隱事沒有人知道,或許只有范仲和范書桃知道。當時,范書桃是范家的代表人物,她的出走直接導致了范家一代人的萎靡。
在同一年,范仲又閉了幽關,一代人萎靡產生的影響便持續了許久,影響后面好幾代人,這幾代人幾乎都是青黃不接的。范家的人并不知道范書桃和范仲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們直到,因為范書桃的不負責,導致了范家幾代人青黃不接,所以她無疑是范家的罪人,備受詬病與爭議。
而當幾百年過去了,大家都幾乎要忘卻掉范書桃這個人的時候,一百二十五年,她又回來了,將還在襁褓中的范經義留下后,再次離去。
所以說,范經義和范仲的會面于兩人而言,都是一件會勾起沉痛回憶的難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