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到一個好的解釋,蕭無涯心里難安。他知道柳易冬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但這樣聰明的一個人做出就連路人都看得出來的愚蠢行為,真的合理嗎
蕭無涯覺得很不合理。
就連沒了愿切和心氣的鐘茂典,都對這種做法感到困惑。他的認識里,自己的母親是最為家族考慮的,只要為了家族好,愿意舍棄家族里任何個人的利益,但這般做法
蕭聽雨和徐樓風都難以理解地看著柳易冬。等著她一個說法。
柳易冬神情未變,“鐘茂典成不了大尊者,他早已丟失掉了作為一個煉器師的心氣,所煉之器皆是有形無神。有天才的資質,卻沒有一點天才的心氣;一點挫折都折斷腰,只會在順境之中依靠別人的指導前進,不懂如何在逆境之中求生;經不起打擊,沒有成為強者的心;純粹就是活在溫室之中的花朵,離了溫室一碰就碎。寄托希望于他是愚蠢的行為。”
“這”蕭無涯想說些勸慰的話,但是被柳易冬打斷,“鐘飛白,出生在一個煉器世家,卻沒有任何煉器資質,神魂天賦差到了極點,是家族中最沒有地位的一批人,這般下去,終其一生便是碌碌,結婚生子寄托希望與下一代,等待著下一代的可能性。但他沒有,逆勢而上,吃萬般苦,百般難,從不怨怪別人對他的嘲諷與奚落,以最差的資質勉強擠進家族重點培養批次,隨后,把一天當兩天用,兩天不夠,就當三天,然后,成為家族年輕一代的代表層次。在之后長達千年的歷練之中,先后一千五百多次差點命喪黃泉,最后,終成煉器尊者、圣人與九兩神魂。”
她看著鐘茂典說,“這是你的父親。他一生從不曾停歇,最終在沖擊大尊者壁壘之時失敗。他深知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成為大尊者,選擇羽化,將一身氣運與道意奉獻給鐘家,留下一絲神念,至今未散,只為看到大尊者誕生。”
“我,柳易冬,出生豐大郡普通家庭,在一場戰亂之中,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八歲那年,我成為難民,隨逃亡者前往其他國家,因為是女性,且病弱嬌小,是最沒有尊嚴的一批人。為了活下去,同那些身強力壯之人爭食,受盡欺壓,甚至還要與野狗爭食。饑荒之間,一度被人當做后備梁,每夜都要抱著菜刀睡覺,生怕變成別人鍋里的食物。茍活到十四歲,削發裹胸,破臉磨嗓,蒙混過關,成為一名不起眼的小卒,是所有人眼里的炮灰。但就是這樣一個炮灰,每次都能茍活到最后。行軍十年,幾乎消去所有女性體征,從百夫長到千夫長,從駐邊疆小將,到行軍戰將,從軍統將軍,到大元帥,一百多年的時間,全在軍營之中度過,沒有人知道我是女人,在那個女性地位低下的國家里,一旦我是女人的事實傳出去,立馬便會扣上欺君之罪,要砍頭的。”
“為了活下去,我要與其他女人成親,還要接受柳大元帥好龍陽的污名。最后,消息還是敗露。面對朝廷上那不分是非的昏君斬令,我為了活下去,率軍捅穿了整個朝廷,便要成為那個國家第一任女皇帝。但我深知,在凡俗國家里稱王稱霸,算不得什么,你深知無法抗衡修仙者們戰斗隨意丟過來的一道神通。”
“我沒有成為女皇帝,而是毅然決然地退出舞臺,一個人四處求仙。修煉五百載,消失的女性特征才漸漸還原。結識鐘飛白之時,他已然是功成名就了,沒有人同意我這樣一個沒有出身的女人高攀鐘家。鐘家上下,所有人的看不起我,將我過往的歷史盡數抖摟出來,編撰成冊,舉家傳閱,說我在軍營之際,不是百夫長,是百人騎,不是千夫長,是千人騎,是人盡可夫,把我身為一個女人最后的尊嚴撕碎了。我忍得住,懂得如何在逆境之中潛行。鐘飛白也是個好男人,頂得住非議。”
“最后我們還是成了親。他要當家主,要為家族做貢獻,鐘家十五支,僅有一支站在我們這一邊。沒有人看好我們,別人只差把失敗者、丟臉寫到我們院門前了。我們頂下去了,最后鐘飛白成功當上家主。”
“鐘飛白破壁失敗,彌留之際,對我說鐘家根子上不穩,需要革新,你一定要穩住,記得,該廢除的直接廢除,該殺的絕不留情。鐘家無人能接替他的位置。他死了,我大可直接離開這個只給了我侮辱的家族,回到自己的家鄉去,依我的本事,開山立派很輕松。但我不希望耗費了鐘飛白所有心血的鐘家倒掉,以武力鎮壓了鐘家上下,接管了鐘家。每個人都大罵柳易冬圖謀不軌,要改鐘為柳,是賊人,甚至說之所以跟鐘飛白成親,就是圖謀鐘家,還說鐘飛白之死也與我脫不了關系,直到現在依舊有人涕嚎愧對鐘家列祖列宗,讓賊人奪了家族。”
柳易冬始終是那副神情,漠然看著鐘茂典。“這是你的母親,柳易冬。”
“而你,鐘茂典,生來便是天才,所有人都吹捧你,說你獨一無二,不世之材,事事順著你。而你,做得很好,驕橫、野蠻、欺男霸女、游手好閑。在你的光輝之下,你的姐姐,原本天賦也是極佳,硬是成為了庸才。你看不起你姐姐,覺得自己有個庸才姐姐很丟臉,從來不愿意叫她一聲姐姐,而她毫無怨言,因為有你這個天才弟弟而驕傲。在我籌備借大運這件事時,發現你的血脈有一絲缺陷,而要彌補那一絲缺陷,可能要同源來補。那時,你的父親鐘飛白已經死了,除了你姐姐,沒有人能來給你補。隨花是個好孩子,寧愿舍棄自己所有的天賦,也要來給你補血脈,讓你成為真正的完美天才。”
“她怕你怨怪自己,讓我對你隱瞞。而你,毫不自知,居然在她失去了天賦后,罵她是廢物鐘茂典,你能想象嗎,當初的你是什么樣的嘴臉”
鐘茂典失神一般看著柳易冬。
柳易冬毫不留情地繼續說“你心比天高,基礎不穩,便要去沖擊煉器宗師,最后雷劫落下,你姐姐舍身替你擋了雷劫,神魂支離破碎。你總算是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這成為你的心坎,之后三次沖擊宗師,都失敗了,你才漸漸發現自己的心坎是你姐姐,于是你想彌補,而那個時候,你之所以想要彌補,也僅僅是因為你渡不過那道心坎,成不了宗師。然而,你注意到她時,卻發現她早已不在鐘家了,所有人都說她死了,事實上,是我把她送走的,截斷了她痛苦記憶的神魂。我以為這是讓你開竅的機會,便讓你無意間發現她殘缺的神魂,以為她還活著,于是你離開鐘家,要去尋找她。”
“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逆境。我以為這次逆境能讓你成長,對你寄托希望。”
柳易冬沉重地嘆了口氣,“結果,你只是在逆境中無休止地沉淪下去。我柳易冬自認一輩子沒有做過錯事,但現在看來,我是一個失敗的母親,沒有教育好孩子。你變成這副模樣,怪我,是我沒有教育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