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這話,年輕人正要譏諷,卻聽到中年人繼續說道,“他們都死了,在工廠里的,都死了,”
他伸出枯槁一般的手掌,似乎想起了可怕的事情,“我的兄弟,姐妹,朋友,都死了,他們都死了,死在了工廠里,只有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年輕人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低頭吃著自己的漢堡。
整個餐廳仿佛同時沉悶了下來,閃爍的雷霆劃過天空,照亮著那一棟棟老舊破敗的樓宇。
中年人彎下身子,在沾滿雨水的大包裹里翻找了一下,摸出來一個帶著包裝的面包。
他踉蹌的起身,走到了柜臺邊上,看著玩手環的服務員,“給我一杯冰水,謝謝,這是支援偉大的理想!”
服務員看著他,翻了個白眼,走到旁邊,找了個塑料杯,從制冰機里挖出來半杯冰塊,又打上了半杯純凈水,啪一下拍在柜臺上,“拿去,別煩我。”
“嘿嘿,你是個好人,妮子,偉大的理想會保護你的。”中年人接過冰水,喝了一口,然后又撕開面包,咬了一口面包,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緩緩走到年輕人身前,看著年輕人掛著各種鐵環的張揚服裝,“小子,你這個年紀,你不該在這里,你該去讀大學。”
“讀大學,”年輕人抬起頭來,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大學怎么申請嗎你知道大學在哪里嗎又要推薦信,又要實習證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小到大都沒人接觸過的東西。
“在這街區里,有誰真知道怎么申請大學即便知道了怎么申請大學,學費你交得起嗎”
他低下頭,咬了一口炸雞,“瘋瘋癲癲的,還教人去上大學。”
“嘿,你是個聰明的娃,”中年人又坐到了年輕人對面,嘿嘿笑道,“這個世界不對,這個世界病了,我們應該有那樣一個世界,”
他張開雙手,似乎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幻想,“每個人都有公平的上大學的機會,而不是老爺們的孩子才能上大學,每個人都有體面的工作,僅憑自己的工作,就能像樣的活著,而不是無休止的加班,最后死在工廠里,在那個世界,每個人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神經病。”他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就冷聲罵了一句,端起餐盤坐到了另一側。
“這個世界病了,”看到年輕人離開,中年人毫不氣餒,他拿著面包和冰水,走到餐廳角落的老人身前,面色憤恨的繼續說道,“我們要給它治病,灰石宮里沒一個好人,總統,內閣,議員,我們要把他們全殺了,金融街那些財團大樓,都該死,該把他們全部都炸掉,把他們都殺了,都殺了。”
老人只是沉默的吃著漢堡,不評論,也不譏諷,只是安靜的聽著。
“還有那些工廠管理,”中年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憤怒的捏住了手,敲在桌面上,“都應該死,都應該死,所有的工廠都應該被炸掉。”
中年人似乎也不在乎老人有沒有聽到他說話,是否給了回復,他講完,就直接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他咬了一大口面包,喝了一口冰水,走到了何奧身側,走到了自己原本放大包裹的地方。
他注視著何奧的面容,似乎覺得有些熟悉,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又茫然的撓撓頭,提起了自己的大包裹。
他再次走到年輕人面前,似乎正準備說點什么。
這一次,年輕人先開口了,他看著中年人,有些憤怒的說道,“別特么講你那些狗屁東西了,你看看外面,工廠越來越少,大家都吃不起飯,你看對面,”
他的手指著玻璃幕墻對面一個閃爍著粉色霓虹燈光,已經壞了一半的招牌,手上青筋暴起,“特么的連脫衣舞俱樂部都沒人去了,還在那兒‘人人能體面的活著’,人人都能體面的活著的世界在哪兒呢你給我看看神經病!”
中年人被罵的縮了縮頭,他囁喏的看著年輕人,直到年輕人的話語完全停下,他才看著年輕人餐盤里的炸雞,緩聲道,“你罵了我,你的炸雞能給我一塊嗎”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憤怒的抓了一塊炸雞,丟進他手里,“拿去。”
“嘿嘿,你是個聰明的娃,善良的娃。”中年人抓著炸雞,咬了一口,露出一個笑容,步履蹣跚的走向緊閉的玻璃門,似乎要再次走入玻璃門外的雨幕。
啪——
一把透明雨傘被丟到了他的面前,隨之而來的是服務員有些冷漠的話語,“出去記得關門。”
中年人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雨傘,拿起塑料杯,噸噸噸的將冰水喝完,然后又大口吃完了面包,把塑料杯和面包包裝袋丟進垃圾桶,拍了拍手。
最后才撿起了透明雨傘,用傘柄掛著大包裹,推開了玻璃門,撐開了雨傘。
伴隨著透明雨傘頂在頭上,他咬下一塊炸雞肉,慢悠悠的走進了暴雨中。
而在餐廳里,年輕人看著自己身前的餐盤,似乎想起了什么,憤怒的砸了一下桌面,“未來,哪里有什么未來,瘋瘋癲癲的,說的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