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朝夕相處了六年,四月不敢說自己是桑晚心底的蛔蟲,但也還算了解桑晚恩怨分明的性格,他聽出了桑晚語氣中蘊含的深意,身軀微不可見的一僵。
被折磨凌虐,還只能硬生生地伏小做低,隱忍蟄伏了這么多年,得知自己終于可以逃離不見天日的深淵,重歸故土的時候,一股難以置信的狂喜在四月的心頭迸發。
但很奇怪,這股驚喜振奮卻如股磅礴滂湃的潮汐,看似氣勢洶洶,卻來的快去得也快,隨著退潮而去,只留下空無一物的寥廓沙灘。
主人不要他了。
隨著這個念頭在四月的心底暗自滋生,他覺得心頭好像被挖空了一勺的西瓜,一股好像失去了世界的空虛感在身體的各個角落各處游蕩,他這塊西瓜大體上看似完好無損,實則最甘甜的一塊卻永遠地缺竭匱乏。
“你怎么了?有什么想要的盡管提,只要不是超出我能力范圍之外,我會盡力而為的。”桑晚發覺四月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忍不住開口。
四月怯怯地搖了搖頭,他抿了抿唇,蒙著水汽的碧眸飛快地閃過猶豫和掙扎,最后還是鼓起勇氣開口:“我……”
一瞬之間,隨著許多個紛雜的念頭在心底涌現,這輩子他所經歷的一切猶如走馬燈一般飛速略過,光影交錯,無數扭曲的畫面與聲音交織著一閃而逝。
兔子的繁衍能力旺盛,族內子嗣繁多,而四月畸怪弱小的原型,讓他被父母下意識地忽略,也被自己的兄弟姊妹欺負和打壓。
而后戰亂紛飛,四月被人類擄來充作最低賤卑微的奴隸,那段被凌虐欺辱的日子已經是他咬牙硬挺著活下來,卻又因為稀罕的空間系被帶進了地下實驗室,當做了要經歷無數藥劑和機器的試驗品。
那樣黑暗的幾年,四月總是回避性地故意忘記,不愿也不敢再回想。
地下深處的實驗室,天花板墜著的熾燈亮如白晝,卻永遠都沒有陽光。
所以在獸人暴/動的時候,一向畏怯懦弱的四月才會趁亂逃出,他其實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勝算,再也回不去的故鄉只是心底飄渺的幻影,而他只是想要見見真正的陽光。
而讓他覺得遺憾的是,逃出去面臨的卻是那樣天色灰暗的傍晚,在絕望等死之際,一枝蔥蔚洇潤的藤蔓卻擋在了他的身前。
綠芒璨煥澄澈,在幽夜中如此的耀眼,瀕死的四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了他的光。
而心底夢魘般可怖的雷雨夜,卻有那么一雙溫熱柔嫩的小手,將他抱起擁在懷中,從此他有了棲身之所。
從此春不寒,三冬暖,不再驚苦,有枝可依。
“我只想要留在主人的身邊。”四月眼角泛紅,碧眸蒙著霧氣,語氣顫抖地開口。
桑晚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難以相信地抬起眸正要說些什么,卻被一聲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一襲黑色緊身作戰衣的暗衛快步走進來通報道:“桑煜城不服您繼承家主之位,現在正要強行闖入您的房間,已經被他打傷了數十名守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