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杞翻出兩個暖寶寶撕開貼到秋衣上。她曲膝心不在焉地翻著一份過期雜志,偶爾盯著薄薄的門板走神片刻。她感覺這敲門聲依稀是今年早春她奔跑在醫院走廊里的腳步聲。
她呼哧帶喘地趕到醫院,收到醫生開具的死亡通知書。有個上了年紀的護士得知她沒有其他家人了,很是不落忍,默默陪著她去把死亡通知書換成了死亡證明書,并留了聯系方式給她,一步步教她接下來的步驟。
其實也并不是很難,就是去公安局注銷戶口和辦理火化手續,然后聯系殯儀館接尸。
茍杞獨自做著最后這些瑣碎的事,全程腦袋全麻,軀干也是。
公交車的大喇叭喊著“前方到站桔山陵園”驚醒了茍杞。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車窗外是緩緩掠過的行道樹和電線桿子,“桔山陵園”門前的神獸雕塑就在高架橋下面斜前方。她伸手扳了扳脖子,重新整理好圍巾和包帶,起身扶著吊桿向前,等待下車。
4
晉市和大都都是習慣大年三十上午拜祭先人的,茍杞以為自己大年初一來肯定碰不到熟人,結果居然就碰到了。是早先在同一條街上住著的鄰居楊嬸兒。一個雖然有些碎嘴子但卻是街上為數不多的不忌諱她家做殯葬用品生意的人。
楊嬸兒得有四五年沒見到過茍杞了,她瞅了好幾眼猶豫著叫出茍杞的名字,然后驚訝地夸獎茍杞長高了、漂亮了、是個大姑娘了。
楊嬸兒扯著她的手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嗐呀,我最近眼睛老疼,跳著疼,早上睜開眼就疼。我一個遠房表姨能掐會算,她說這是我婆婆在給我搗亂呢,叮囑我年初一帶著我婆婆生前最喜歡的食物來拜祭她。喏,你瞧這陳記燒雞、桂花糕、米酒。表姨特別跟我說上午不能晚于九點三刻來。嗐,我新家住得遠,八點就得出門了。你就瞧吧,今兒來不及伺候小祖宗們起床,回去我兒媳婦又得給我使臉子了。”
茍杞順著楊嬸兒噼里啪啦那一大篇內容問“你們搬家了嬸兒大衛哥也有小孩了”
“啊,是啊搬家了,你們搬走第二年我們就也走了。你大衛哥的小孩兒出正月滿三歲,轉眼都能送幼兒園了。”楊嬸兒說。
茍杞突然想起了什么,輕輕提了提唇角,問“我奶奶以前常念叨大衛哥命里有子”
楊嬸兒沒等茍杞說完便爽聲道“借你奶奶吉言,你大衛哥兩口子消停下來順其自然以后,居然生的是龍鳳胎。兩家的根兒上可都沒有龍鳳胎先例。”
茍杞一愣,片刻,道“那可真好。”
茍杞給爺爺奶奶倒了酒,收拾起墓碑前的供品,跟著楊嬸兒一道往外走。楊嬸兒得知茍杞現居大都,盛情邀請茍杞上她家吃飯,飯后再回大都。茍杞托詞“得去看看姥姥”,楊嬸兒只好作罷了。
“你姥姥最近幾年明顯見老了。”楊嬸兒說,“你大衛哥和你嫂子的訂婚宴上,我碰見你姥姥、你媽姊妹三個以及一些旁的什么人在隔壁廳吃飯。你姥姥那時雖然開始長白頭發了,但一件印花外套、一條九分闊腿褲、一雙方根高跟鞋,跟你媽肩膀抵著肩膀坐著,跟對兒姐妹花似的。但年前超市里碰見,她就有些顯出老人樣兒了,腰身倒是不怎么佝僂,眼窩子深了些,我瞅著腿腳好像也不怎么利索了。”
茍杞的大腦在聽到前兩句話的時候就空白了。她的眼睛微微瞠大,片刻,不堪西北風肆虐泅出生理性的濕意。
積云上面的高空有個聊勝于無的鑲著毛邊兒的太陽,但不過一疏忽,它就消失不見了。
“怎么不走了”楊嬸兒回頭問。
“啊,來了。”茍杞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