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天干物燥,酷熱將桃樹葉子曬得卷曲,地面燙的幾乎能煎蛋。
酉時用晚飯,玉珠心里裝著事,壓根沒吃幾口;
戌時她做刺繡靜心,沒成想指頭被銀針扎破,頓時流出了血;
亥時沐浴,她反復盤算,今夜面對吳十三時,不能給他一點希望,應該還像兩個多月前那般冷著臉,高高在上地呵斥他別癡心妄想,趕他走。
對,就這么辦。
子時三刻,玉珠穿上那件得體的對襟羅衫,并將長發梳成烏蠻髻,只戴了一支桃花銀簪,移步去大門口等。
深夜的蘭因山無比寂靜,萬物被黑暗吞噬掉,大門口懸掛著的兩只紅燈籠就顯得格外扎眼,不多時起了風,天空那彎月被刮起的沙塵迷住了,略顯得有些昏黃。
盡管在夜里,依舊悶熱得很,玉珠穿得厚重,搖團扇根本沒用,整個人仿佛置身蒸籠中般,從地底傳來的熱氣似將她渾身的血都煮沸了,咕咚咕咚冒著煩悶的泡,她將衣裳的襟口稍稍往開扯了些,這才稍微松快些。
等了小半個時辰,還不見人來,玉珠沒了耐心,剛準備回去,忽然聽見前方響起陣輕快的腳步聲,她頓時緊張了起來,連忙閃身跑回觀里,關上大門,躲在門后觀察。
果然,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走出個高大軒朗的男人,正是吳十三。
他看上去灰頭土臉的,手里提著個藤籃,在走近蘭因觀的時候,這男人忽然停下腳步,特特從籃子掏出只水囊,將帕子浸濕了,仔仔細細地擦拭頭臉,又整了整衣衫,快步朝正門走來。
玉珠頓時屏住呼吸,之前的理直氣壯的嫌棄竟忽然消失了,她透過門縫往外看,吳十三走上青石臺階,俯身輕輕地將籃子安放在門口,他并未立馬離去,而是怔怔地立在原地,盯著門板出神,良久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玉珠松了口氣,猶豫再三,嘩啦一聲打開了門。
與此同時,已經走到下山路口的吳十三停住了腳步,他并未回頭,猛地往前奔了數步,忽然又駐足,垂首盯著自己雙手,沒有轉身。
兩個人。
她在觀內,他在觀外,誰都不說話,惟有山間風嗚嗚刮來,撩動人的衣衫。
這次,玉珠率先踏出了蘭因觀,輕聲喊:“吳十三。”
吳十三略微側過頭,悶聲說了句:“無意打擾,我這就走。”
“你已經打擾了。”
玉珠率先坐到了最上邊一級臺階上,淡淡道:“咱們說幾句話吧。”
吳十三聞言,身子頓了頓,轉身大步走了過來,他始終未敢抬頭直視玉珠,自覺地坐到了最底下的那層石臺階上。
兩個人就這般,一上一下地坐著。
玉珠輕搖團扇,斜眼瞥了下,籃子里裝了五只薄皮香瓜,她抿了抿唇,又往前看去,吳十三此時背對著她,兩條長腿自然地分開,他穿著粗布衣衫,袖子和褲腳高高地卷起來,露出的胳膊略微暴起筋,無不彰顯著力量,小腿修長勻稱,腳踝骨明顯,左腳蹬著的布鞋破了個洞。
似乎察覺到背后的女人在觀察他,吳十三坐直了身子,雙臂環抱在胸前,不冷不熱道:“放心,我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糾纏你,原本只想在深夜送點吃食,若你覺得是負擔,以后就不送了。”
“嗯。”
玉珠點了點頭,有些失落。
她指尖輕滑過扇面上繡的牡丹花,淡淡笑了笑,準備了好幾日拒絕驅趕的話,想了好多遍他死皮賴臉的樣子,沒想到再次見面,竟都能如此平靜。
“你……你過得好么?”玉珠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