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了小爪子,把鞋履勾到了跟前。
接著,她又看了陸云門一眼。
少年漂亮卻端正,眼神澄澈又干凈,同她相處的分寸也好得離譜,實在是一點壞的地方挑不出來。
阿柿站起來,把那雙小花草履換上,然后認真地用北蠻語向陸云門道了謝。
“多謝你”
她似乎考慮用一些文縐縐的詞藻。
但憋了半天,最后,她說出來的還是最通俗的大白話。
“鞋子很舒服。”
“那便好。”
陸云門笑了笑,將地上包鞋的布帕撿起來。
“你先穿著這雙鞋,等這里事了后,記得去用藥。”
“阿柿。”
阿柿沉默了一小會兒,忽然出聲。
“我叫阿柿。”
她這是回答了陸云門問她的第一個問題。
“我阿娘是大梁的漢人,她生來不會說話,總是遭人嫌棄。后來,到了能嫁人的年紀,她的父母便要將她賣給一個六旬的老翁做妾。
我阿耶當時在那里行商,本就對她一見鐘情,只是怕她一個大梁的小娘子嫁去北蠻會覺得苦,所以一直沒敢表露情愫。聽說了這件事,他便不再猶豫,花了一大車的糧食,把她娶回了北蠻。因為她最喜歡吃的,就是家鄉的柿子,阿耶就用它給我做了名字”
看著她逐漸變得興高采烈,陸云門明白了。
她雖然看起來膽子很小,還很怕生,但卻并不是不愛說話。
相反地,她喜歡說話,也喜歡笑,說到開心勁兒上來時,她的兩顆對稱的白色小虎牙就會尖尖地露出來,平添了好幾分的可愛。
但是
陸云門第三次望向阿柿裙布上兜著的那枚鐵片,沉靜的眼神中閃動起輕微的波瀾。
金川縣的上一任縣令,名叫汪蒼水,是他的忘年交,病逝于今年四月,正是萬物回暖的時節。
年初時,汪蒼水曾托人給他送去了一封書信,那是他留給他的最后一封信。
陸云門當時并不在家中,直到不久前,他才在歸家后看到了它。
汪蒼水在信中提到,他收留了一個叫“阿柿”的孩子。那孩子善解人意又很靈巧聰慧,雖與他相伴的時日并不算長久、語言也并不相通,但他卻早已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他還在信中寫下了許多“阿柿”的性情喜好。諸如她膽子很小且怕生、她喜歡鉆進箱子和爬樹、她會撲了蝴蝶送給他、還偶爾會做出許多令他理解不了的有趣舉動,等等等等,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隨信寄來的,還有一片月牙狀的小鐵片。
月牙內側的邊緣,是一排厚度不一的鋸齒,一看便是由打鐵鑄件的愛好者汪蒼水親手打造。
他曾拿著還未完成的它,神采飛揚地對陸云門炫耀過“這東西呀獨一無二,世間只有它的另一半可以同它拼合起來,偽造都偽造不來”
寄信時,汪蒼水終于將它做好了,于是便將月牙形的這半寄給了他的好友,給他品鑒。而鐵片另一半的去向,汪蒼水也寫在了信里他送給了阿柿,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此時,疑似是它另一半的鋸齒鐵片就在眼前這個北蠻小姑娘的手中。
而且,她說,她叫“阿柿”。
陸云門這次來金川縣所屬的州府,除了臨時填補譯語人的空缺,便是想要找到阿柿,看一看其近況。
只是,他原本以為,阿柿會是一只柿子色的貓。
擔心汪蒼水不在后它無人照料,他做好了把它接回家的打算,連聘貓契和穿在柳枝上的魚干聘禮都提前準備好了。
可眼前拿著另一半鐵片的卻并不是貓,而是活生生的人。
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的少年,少見地有了些困擾。
但他很快就接受了“阿柿也許不是貓”的這種可能。
畢竟他的那位忘年交確實沒有明確地寫過“阿柿是貓”,他只是根據汪蒼水以往書信跳脫頑皮、愛設謎題的風格推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