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娘委婉道“規矩自然是要守的,我剛去跟阿秋說,她也不得勁。那孩子的脾氣你懂的,不讓她親眼瞧中意了,就是說定了親事她也會鬧別扭。我看不如使個兩相得便的法子,讓他倆相互見一面,咱們只裝不知道,看他二人的反應再說后話。”
她湊在丈夫耳邊嘀咕數句,柳邦彥為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不肯放過每一個良機,覺得妻子的主意不算太出格,姑且試上一試。
回轉書房,對蕭其臻說“部里突然差人來傳話,老朽先去應酬片刻,賢契若嫌此處憋悶,可去后面花園逛逛,那院子去年才修整過,有一兩處景致還頗中看。”
主人既夸耀了,那必然要去參觀才行。蕭其臻在仆人帶領下來到柳家花園,園內樹木參天,奇石疊翠,景致古樸幽邃。
他順著青石小徑繞過一座太湖石壘成的假山,眼前豁然出現一片荷塘,其時花葉已凋,池畔略覆萍蹤,襯著些殘荷莢葦。瀲滟秋光平鋪池面,有白鷺翩然掠過,帶出曠朗的意境。
他心神為之清爽,扭頭不見了帶路的仆從,不敢貿然亂闖,打算繞塘轉一圈便回去。東行數十步,來到石拱橋旁的八角亭。
亭內安放桌案椅子,案上鋪著畫紙畫具,有人正在此間作畫。
他入亭觀看,紙上畫的正是院中景物。老樹秋柳、小橋曲徑、亭臺樓閣都已初具規模,構圖遠近有致,詳略得當,色調清潤淡雅,筆墨蒼逸渾厚,畫功著實不俗。
蕭其臻雅善丹青,見到好畫作不禁細心賞析,猛聽得身后一名女子嬌咤“你是誰”
他慌忙回頭,記得曾在柳堯章家見過來人,是柳竹秋的貼身婢女春梨。
春梨也認出他,奇道“蕭大人,您來這里做什么”
“哦,柳大人去見客,叫我來貴園參觀。”
蕭其臻自責不該私闖人家的內院,欲告辭,案上的洗筆盆被他的衣袖撩得晃動,一潑污水灑向畫紙,畫面的下半截被弄臟了。
春梨急忙上前挪開洗筆盆,束手無策地盯著迅速浸噬畫紙的水漬,灼急埋怨“我家小姐畫了一下午,全白費了”
蕭其臻促忙道歉,仔細檢查畫紙,迅速想出個補救的法子。
“請容我一試,或許還能保住這幅畫。”
他征得春梨同意,挑了一只大楷筆,拿色碟調出幾種濃淡不同的墨色,依次刷到被污水弄臟的位置,轉眼掃出一片層次分明的水域。再用小楷勾勒出若隱若現的柔和波紋,又聊聊數筆添置幾片生動逼真的殘荷,硬是將難看的污漬改成了筆精墨妙的池塘。
春梨驚喜拍手“大人能化腐朽為神奇,真好手筆。”
蕭其臻正謙辭,橋邊環佩叮咚,姍姍走來一位穿天青色豎領琵琶袖大襟紗袍,著嫣紅馬面裙,梳百合髻的綽約女郎。
他慌忙回避,聽春梨叫“小姐”,方知是柳竹秋,不覺定睛細瞅,這下更吃驚了。
前兩次見面柳竹秋都做男子打扮,又有胡須為裝飾,巧妙掩蓋了女兒態。今日恢復本來面目,雖不施朱粉,那丹唇玉頰,澄澈明眸已是逸韻風生,恰似閑花淡淡春,擁紅梅之風骨,具海棠之清魂。
周圍好像陡然轉到三伏天,熱得他臉發燙,頭冒汗,低頭側身,不敢輕舉妄動。
柳竹秋方才畫圖畫得肚子餓,回房叫廚下送了碗湯面充饑。春梨惦記熬顏料的風爐快熄了,先跑回涼亭生火,她悠悠閑閑漫步走來,不意與蕭其臻相遇。暗道不巧,卻并不排斥,淡定地上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