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本想謙虛幾句,聽他對女子有輕蔑之意,認真辯駁道“唐時杜工部有詩云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嚙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墜雙飛翼。,可見那女子中精于騎射的大有人在,豈獨臣女一人如此。”
朱昀曦聽后若有所思,褪下傲慢偽裝的臉明媚起來。
“你可知孤王是從何時開始留意你的”
柳竹秋小心應答“是那次攔駕之后”
“不是。”
“那是殿下拆穿臣女身份之時”
“非也。”
“恕臣女無知,實在猜不出來了。”
朱昀曦靠近到數尺外,并不介意被她來不及回避的目光冒犯,和悅道“在見到你之前,孤王曾看過你做的一首從軍行。關塞寒霜依故壘,征夫枯骨尚難收。請纓縱馬持繁若7,盡逐胡塵釋主憂。”
他朗朗背誦詩句,驚異在柳竹秋胸中敲擊出鏗鏘之音。
她十八歲那年,韃靼部落頭領率軍入侵河套,占據了銀川以北全部土地。寧夏衛的守將貪生畏戰,致使我軍先頭部隊被圍,十四萬大軍全軍覆沒。京中的大臣們主張求和茍安,慶德帝也傾向納幣修和,向敵方捐輸大量錢帛,達成停戰協議,河套地區就此為韃靼控制,籠罩在西北邊陲的戰爭陰云越發濃密了。
有識之士皆視本次和談為奇恥,柳竹秋也憤恨難平,假如身做男子,她定會赴邊關從軍殺敵。
一次京中士子聚會,眾人慷慨議論此事,提議聯詩抒發感受。她抱著壯懷難遣的苦悶當眾寫下這首從軍行,不料會被太子知曉。
“我太、祖馬上得天下,成祖五次御駕親征,討伐北元,立下天子守邊關的國策。孤王自幼敬奉二位先祖,勤練騎射武藝,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像他們那樣揮師北進,驅逐胡虜,蕩平狼煙,還黎民一個太平安定的天下。聽說溫霄寒是個文武雙全的才子,又看了這首詩,就想此人或許能堪輔佐之任,結果卻是空歡喜一場。”
朱昀曦眺望蒼茫天地,明凈的眼眸里似乎映射著邊塞浩瀚的大漠,無垠的草原,以及若隱若現的遺憾。
柳竹秋被那遺憾深深刺痛,忘卻禮數近前急切申辯“殿下,臣女雖非男兒,可臣女的學識武功都是真的,報國的志向也是真的。臣女也能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8。只要殿下給臣女機會,臣女定會替殿下身先士卒,哪怕血染疆場,埋骨黃沙也雖死猶榮”
這番話說得云杉等人兩兩呆望,朱昀曦愣了愣,笑道“你真是個瘋女人,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嘛。”
失落感山一樣壓向柳竹秋,身心都不堪重負地作痛,這痛楚是她早已熟悉的。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9
人生之困頓莫過于擁有強壯豐滿的羽翼,振翅沖天的宏愿,卻難以高飛。古代那些不得志的能人多多少少受自身性格限制或者時運不濟,還有補救余地。囚禁她的卻是堅不可摧的世俗,世道不變,她就永無出頭之日。
她眼中閃出屈辱的淚花,這表情朱昀曦不曾看過,正欲動問,左側飛來一支冷箭,射落他的皮帽。
“有刺客”
附近守衛的侍從高聲吶喊,同時混雜著廝殺和慘叫聲,寧靜的山林頓時殺云密布。
單仲游等人急忙護送朱昀曦撤離,柳竹秋粘好胡子,背起弓箭,拔出佩劍準備參與護駕,一名渾身血跡的侍衛倉皇奔來。
“殿下,山坡下來了好多刺客,現在只能從南面走”
朱昀曦是偷跑出宮的,身邊僅帶了四十幾名親兵,據說刺客人數至少是他們的兩三倍,方才偷襲時已殺死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