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選志身為太監很不愛看這種罵宦官的戲,思籌溫霄寒今天為何這般沒分寸,放著那么多好戲不點,偏點這尷尬戲,看戲時還怡然自得地鼓掌叫好,倒像是存心讓他難堪的架勢。
他之前聽特務說溫霄寒偶爾會去唐振奇家拜訪,疑心這小子投靠了死對頭,奉命來這兒使絆子。
戲剛開場,臉上已有些掛不住。
柳竹秋好似渾然不覺,等到那仇士良上場,興沖沖對張選志說“這演仇士良的老生是這出戲的精華所在,還請公公仔細觀看,錯過誠為可惜。”
張選志硬著頭皮答應,沒想到瞧了幾眼真被那伶人的表演吸引了。
只見他唱作俱佳,一招一式,一步一笑全是戲,將一個權傾朝野、兇殘貪酷的奸宦演得活靈活現。
那神韻竟酷似他一位熟人。
老太監暗自猜度“溫霄寒心眼多,大概是故意騙我請他看戲,又故意點這出甘露之變。瞧這戲里仇士良的做派也不像在諷刺我,姑且耐心等他揭曉用意。”
戲演完了,他跟著高高興興拍手贊賞,柳竹秋問“公公看那仇士良演得如何”
張選志笑道“先生的評價很貼切,精彩紛呈,堪稱杰作。”
柳竹秋說“晚生看別的戲班演過這出戲,都不及此人精彩,一直好奇他為何能將仇士良演得惟妙惟肖。”
張選志說“不妨傳他過來問問。”
命人將那演仇士良的伶人叫到席上,問他是如何揣摩這個角色的。
伶人謙恭道“小人以前老演不好,后來聽人說司禮監的唐公公做派很像仇士良,小人便去唐府做了一年家丁,日常偷偷觀察他的舉止神情,私底下認真模仿,慢慢就總結出心得了。”
這情形在張選志意料之中,仍令他驚詫變貌,咳嗽一聲低聲訓斥“這種話可不能到處說,否則仔細你的腦袋。”
柳竹秋淡定地叫退伶人,當著張選志自言自語“此人方法雖笨拙,方向卻找得很準。畫要畫得像,最好臨摹實物,演戲也是同樣的道理。”
這華林班本是蘇韻當家,他改行后將班主的位置交給師兄周乙,就是那演仇士良的伶人。
當初蘇韻受閹黨寵愛,經常帶領華林班為唐振奇等人唱戲,周乙就靠觀察這些人演活了奸臣宦官。
柳竹秋與蘇韻聊天時得知此情,日前出重金請周乙協助她激將張選志,從而有了方才那番言論。
張選志杜微慎防,在明了溫霄寒動機前滴水不漏,峻色質問“先生今天行事說話著實古怪,可是覺得咱家或體乾冒犯了你,是以設局捉弄”
柳竹秋笑著辯解“晚生怎敢對公公不敬,不過確實有幾句心腹話想私下告知公公。”
張選志請她去就近的廳房,將下人們遠遠地支開再請她開口。
柳竹秋首先發問“公公覺得唐振奇比那仇士良如何”
張選志戒備道“仇士良殺二王、一妃、四宰相,貪酷二十余年,顛倒太阿,荼毒生民。唐振奇侍奉今上也有二十多年,一直忠君愛國,勤理政務。二者良莠懸殊,分屬異類,先生把他們放一起比較有些失當了。”
不及說完,柳竹秋嚴厲駁斥“公公此話若出自真心也太昏憒胡涂了。唐振奇奸盜內帑,誣陷忠良,草菅人命,狠愈狼虎。招攬小人依附結黨,使司禮之權凌駕于內閣之上。令衣冠著于狴犴,善類殞于刀俎。效仇士良已不遠矣。”
張選志一時辯不出真假,含蓄勸阻“先生對唐振奇不滿,當著咱家泄憤也無妨,只是對外還須謹言慎行,以免引火燒身啊。”
柳竹秋正色道“公公如此畏懼唐閹,他也未必會因您的退避放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