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聽說他以謀逆罪下獄,她異常憂急,不敢在人前表露,只得在獨處時長吁短嘆,于夜間輾轉反側。
昨天終于盼得他脫罪生還,歡喜勁還沒過來就收到炸雷般的消息,立時心如刀絞,骨爛魂傷。靜默良久,怔怔地涌出兩行清淚。
柳竹秋頭一回見她落淚,知她動了真情,遞上手帕,中肯道:“韻之和你都是我看重的,但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我不會給建議來左右你的心思。”
瑞福抹去眼淚,露出固有的堅定神情:“我平日看那起庸人愚人只憑貞操判定女子的好壞就很氣憤,若因蘇老板的遭遇嫌棄他,不就等于認同這種迂腐觀念?蘇老板舍身救護忠良,既是正人君子又是英雄好漢,我此生不嫁人便罷,要嫁就只認他做丈夫。求爵爺快帶我去見他,讓我當面問問他的想法。”
柳竹秋正想把蕭家饋贈的紅參送給蘇韻補身,命車夫調頭去張選志家。
到了張府,她去找張體乾說話,讓瑞福獨自去見蘇韻,分別時小聲鼓勵:“他不肯見你,你就硬闖,有人攔著只說是我下的令。”
瑞福還真是靠她這道命令才能來到蘇韻床前。
見她闖入,蘇韻慌窘不已,讓護衛他的仆婢退下,掙扎著從枕頭上爬起。
瑞福上前攙扶被他輕輕推開,失落道:“蘇老板,你討厭我嗎?”
蘇韻撇著臉苦嘆:“我已讓家姐請求忠勇伯取消婚約,你為何還來?”
瑞福透過他的冷漠看到其千瘡百孔的內心,懷著疼惜說:“我已經知道你為什么要退婚了。”
蘇韻暗暗揪緊被單,顫聲道:“那你就更不該來。”
“你怕我嫌棄你?”
“不是。”
“那為什么?”
“……我怕你可憐我。”
蘇韻是認真對待這門親事的,開始借此滿足對柳竹秋的思慕,后來親眼認識到瑞福的忠勇質樸,感情便逐漸深固。正因為珍視她,現在想負起最后的責任,再做一次恥辱剖白。
“以前你雖然知道我干過那種骯臟營生,畢竟不清楚詳情,我還能厚起臉皮遮過。但昨天在西華門我當眾交代了很多丑事,不久之后就會傳開……我并不在乎受世人鄙視唾棄,也知道你或許會包容我,可我不能忍受身邊最親近的人每天用同情的眼光看待我,那樣我會更厭惡自己。”
帶著那些不堪的印記,他怎敢奢求他人珍愛?
他的前半生像個笑話,后半生也注定活得像廢話,或者干脆成為空話。
瑞福心情出奇平靜,含著一點哽咽輕聲道:“蘇老板,你能否回答我幾個問題,你喜歡做優伶嗎?”
蘇韻自嘲冷笑:“我出身清白,若非遭逢家變,被賣進戲班子,怎會淪為戲子?”
“那你是自愿賣身給那些大官富商的?”
“……你覺得呢?倒不如問問圈里的豬羊,它們是否愿意被宰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