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尚志擔心祖父,見柳竹秋到家急匆匆與宋妙仙談話,以為事情不好,等待時不停在廊下徘徊憂嘆。
柳竹秋出來看到他,招手叫過去。
“裕哥,你祖父已被放出來了,他淋了半日雨,生了急癥,你快回家看看他。”
陳尚志扭頭便跑,跑出幾步又快速奔回,抓住她的手叮囑:“要是爺爺病得很重,我就暫時走不了了,你得讓瑞福他們等我。”
他以為北上的計劃沒變,一心隨她闖天涯。
柳竹秋突然生出不舍,這少年的愛勇敢、真摯、純粹,是天賜的厚禮,想到隨后將帶給他的傷痛,歉意油然而生,忙以最溫柔的笑容回應:“放心,不會落下你的。”
陳尚志歡喜,猝不及防地伸嘴在她左腮啄了一下。
柳竹秋吃了一驚,看到他略帶羞澀又興沖沖地表情,也笑著包容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快去吧。”
“嗯。”
陳尚志滿懷幸福地轉身,他想不到此去將是永別,再也沒回頭。
宋妙仙哄著瑞福等人出門了,宅院里只剩下柳竹秋。
她換上官服,戴上烏紗,端坐在前廳,隨時觀察漏壺,決定命運的時刻越來越近。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她走到門口,見春梨攙著范慧娘匆匆趕來,急忙迎上去。
“太太怎么來了?”
“我放心不下,讓春梨帶我過來。你爹和哥哥們怎么樣了?”
范慧娘見柳竹秋這身打扮,猜她要進宮為父兄求情,用手拈著官服上的線頭說:“你這官服是新做的嗎?怎么這么多折痕啊。”
去年伯爵府被焚,柳竹秋的官服燒毀,這套是事后做的,還沒上過身,疊放在箱子里壓出了褶皺。
范慧娘說她這樣太不體面,讓她脫下,叫春梨取來熨斗,親手幫她熨燙平整,再親手為她穿上。
“你這個補子繡工不好,一點不生動,當初應該告訴我,讓我給你繡。你爹官服上的補子就是我繡的,不比外面那些作坊繡的有文采?”
她端詳著柳竹秋胸前的麒麟補子又驕傲又傷心,酸楚道:“這一家子男人說起來多能耐,也只混得孔雀白鷺,只你掙上了麒麟獸1,要不是個女兒,為柳家光宗耀祖的人本該是你啊。”
柳竹秋微笑:“太太還覺得女兒不如兒子?”
范慧娘忙搖頭:“看到你,我再這么想就是個糊涂蛋了。咱們女人可以比男人強,男人怕被我們比下去才編出那么多規矩來壓制我們。阿秋,我要是早二十年認識你這樣的人,也會努力試著活出個人樣來。”
她止不住流淚,轉身用袖子遮住臉。
柳竹秋握住她的雙肩,面對面鼓勵:“太太有這份決心還不算晚,今后在家可挺直腰板過活,要知道你完全有條件當家做主。”
柳邦彥遲暮,往后全靠老婆照顧,如果范慧娘能擺脫婦德束縛,利用丈夫對她的依賴奪權,再利用孝道鉗制不聽話的兒子媳婦,將不用再看任何人臉色。
柳竹秋替繼母擦了擦眼淚,肅穆地跪下向她磕了三個頭。
范慧娘嚇了一跳,忙彎腰攙扶。
柳竹秋眼泛薄淚,動情道:“孩兒蒙太太撫養,本該菽水承歡以報大恩。然今日奸邪用計,陷滿朝文武于倒懸。孩兒唯有舍身搏命,此一去兇多吉少,未報之恩只待來世了。”
范慧娘和春梨不明內情,聽出她要去送死,急忙勸阻。
柳竹秋起身快步出門,范慧娘一著急被門檻絆倒,春梨扶起她,再去追趕,柳竹秋已騎上栓在大門內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