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聽出馮如月言語里的不祥之意,倒不是擔心她會尋短見,皇后崇信婦德,不會自戕而陷丈夫于不義,但所謂的“忠孝兩全”卻令人疑思。
出于擔心,她跟著她走出乾清宮。
馮如月轉身面對,若無其事問:“滎陽君跟來莫不是想安慰我?”
柳竹秋搖頭,她不做無用又類似惺惺作態的事,坦然道:“臣女以為娘娘需要一個能陪您說話的人。”
馮如月慢慢露笑:“沒錯,現在能聽我說心里話的只有你了。”
在她邀請下柳竹秋來到長春宮,直接進入皇后的臥房,見她取出一只紫檀木的雕花匣子。
“這是你以前寫給我的信,我想物歸原主。”
柳竹秋的猜測更確鑿了,擔憂道:“娘娘,您可不能干傻事啊。”
馮如月靜止片刻,不慌不忙看向他。
“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我,但也別把我想得太愚蠢。”
“臣女絕沒有這個意思。”
“……你很不甘心吧,因為我阻礙了你的計劃。”
柳竹秋詫異,不確定對方是產生了誤解,還是真琢磨到了她的心思。
“娘娘這是何意?”
馮如月說:“在呂太醫說陛下是中毒以后,我就留意到你臉上不時流露戾氣。你原想利用追查投毒者讓陛下興起大獄,打擊叛賊,誰知案情牽涉到我,讓這絕好的機會落空了。”
她墨守成規,卻是聰慧絕倫,不然也不能保護朱昀曦渡過這幾日的危機。
聰明人對話不需繁瑣的來回,柳竹秋也當即豁然確斯,驚道:“娘娘,您該不會想……”
她急忙走近勸阻,馮如月抬手拒絕,眉眼染上一絲凄然,悠悠說道:“我這一生很少真正討厭誰,你是唯一一個。”
柳竹秋習慣被人恨,從來無所謂,但這次深感遺憾。
“因為陛下?”
“不,只因為你諷刺我的那句話。你說我選了一條鋪滿荊棘的路,還想拿你當鞋墊。那是我生平受過最大的冤屈,我真想問假如當初被選做太子妃的人是你,你會怎么做?在規矩森嚴的宮廷里,你還能盡情揮灑你那狂放不羈的性情嗎?每天被若干雙眼睛監視,處處受制于人,你那些計謀方略能有用武之地?你就像自由撒歡的野馬,一味嘲笑推磨的驢,卻看不到套在對方脖子上的韁繩,和隨時面臨的鞭打。”
柳竹秋默默聽這可憐女子釋放心聲,憐憫、愧疚和當前的現狀促使她放棄辯論,真誠道歉:“那次是臣女失言了,臣女知道娘娘不喜歡宮里的生活,當年寫那則燈謎就是想勸您凡事想開些,多為自己打算。”
“嫦娥應悔偷靈藥。”
馮如月喃喃念出燈謎,含笑搖頭:“你以為我后悔進宮?如果我嫁的人不是陛下,或許真如你所說。當年先帝為陛下選妃前,父母本想趕著給我訂親,可是樂康大長公主向太皇太后舉薦我做儲妃人選,太皇太后便欽點我參加選妃。接到先帝圣諭我爹誠惶誠恐,哭著開導我,叮囑我參選時莫要失儀,以免辜負皇室青睞,辱沒了家聲。得知中選后我終日惶恐,甚至希望能突然生場大病,死在家里。大婚那天我從離家起便哭個不停,進宮后負責迎接的尚宮看我哭花了妝,立刻狠狠教訓,又舉出許多可怕的例子嚇唬我。當時我真以為進了監牢。”
婚禮時她木偶般遵照女官們的指示亦步亦趨受冊受賀,繁瑣的禮儀持續了整個白天。
從皇宮到太廟,不停跪拜磕頭,從皇室成員到朝臣命婦,沒完沒了見人行禮。
沉重的鳳冠壓得頭頸痛麻,又被多達十幾層的厚實禮服纏著喘不過氣,更糟的是忙碌四五個時辰只喝了一點湯水,到晚宴前早餓得頭暈眼花。
女官們送她去偏殿休息,叮囑她晚宴上不可隨意吃喝,最好端坐不動,在群臣百官面前保持最完美的儀態。
宮廷對后妃儀態的要求之苛刻她在選妃時便耳濡目染,一位和她同時入選前三的女子在吃飯時連續兩次夾了同一道菜便落選了,原因正是“失儀”。
可她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卑微懇求陪護的尚宮給她弄些餐點,尚宮怕她化妝,勉勵她再堅持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