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接下來他說的話,便要讓她痛徹心扉。
景春明深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你爹娘,死在了我家里。他們把房屋和耕牛都賣了,湊夠了我赴京趕考的路費,送到我家。血泊里有碎包裹和碎銀,想來生前雙方還在推讓我爹娘不信你會做那樣的事情,擔心你的安危,必定是讓你爹娘帶著錢去尋找你的下落。”
魚初月臟腑緊縮,整個胸腔瘋狂地抽著痛,一時喘不上氣,發出陣陣倒氣聲。
景春明看著她的神色,于心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村子確實沒了,雞犬不留。你家大黃還偷偷咬死了一個兇手,全村就它不虧。”
魚初月抿緊雙唇,聽到自己喉嚨里憋出尖利的嗚嚶聲。
一只大手覆在了后心,溫涼靈氣沁入肌膚,輕輕緩緩地替她順氣。
“后、后來呢,”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形狀,“你沒想著報仇么。”
“有”景春明咬緊了牙,“那時稽、袁二人只是凡人,我有天生佛骨,入門之后日夜不休,修那怒金剛鎮邪之法,用了七年突破金丹,偷偷離開無量天,執本命金缽前往稽城尋仇。結果,卻在稽城城主府外遇上了一個攔路惡頭陀。”
“我與他惡斗一場,剛擊敗他,師父便趕到稽城,將我捉拿回無量天,罰了禁閉三百年。師父說,踏入修真途,便不得再干預凡界因果,否則他日心魔難渡。我才不在乎什么心魔,可我打不過師父。要說恨,我最恨那惡頭陀,若是沒他攔路,我早已手刃仇敵”
“待我罰完禁閉,凡界早已滄海桑田,曾經輝煌一時的稽城已風化成沙,歸還天地一片沃土。我打聽過,這座城數次易主,最終毀于昭、慶二國的國戰中。”
“當時我大徹大悟,便是聽到瑤月女仙的種種傳聞,我亦心如止水,一心只愿皈依佛法,成就無上圓融。”俊秀的小和尚面露苦笑,“可誰知,當真到了心魔劫這一關,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放下過。”
石窟中,沉默蔓延。
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回蕩在石壁間,當事者都在努力調整心緒,壓下心頭涌起的悲傷。
好半晌,魚初月漸漸平復下來,她皺起了眉頭,道“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并不是瑤月那個騙了你路費,害了滿村性命的人。”
景春明趕緊搖了搖頭“不,我信你,真的信你。”
“那你為何還未渡劫”
景春明“”
他苦笑著撓了撓光腦殼“我也不知道啊。”
沉默了大半天的崔敗,忽然冷冷淡淡地開口了“天生佛骨者,行動牽連因果,既心魔未渡,必還有緣劫未盡。”
魚初月一聽,頓時驚恐地望向景春明“你不會還對我有什么不佛的念頭吧”
這個不佛,聽得景春明和崔敗齊齊嘴角一抽。
景春明頗郁悶地說道“數百年苦修,那一點少年綺思早已灰飛煙滅。沒有,真沒有。”
魚初月將信將疑,將目光投向崔敗。
她忽然發現崔敗的神色有點不太對勁。
她慢吞吞地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掐住了他的腿,方才痛徹心扉時,把他擰了又擰,衣裳都擰皺了。
魚初月“”吾命休矣。
她訕訕縮回手,想了想,又伸出手替他拍平了衣裳。
幾道折痕依舊扎眼。
“大師兄,”她硬著頭皮,裝作無事發生,“他的這個劫,你怎么看”
“因果。”崔敗微瞇著眼,“既在此地遇到舊日仇敵與故人,那么這其中,必定還有缺失的一環,連接因果。”
魚初月迅速開動腦筋“我們到這里,是為了追查蝕元珠。稽白旦和袁絳雪到這里,是奔著景春明的舍利。而景春明呢,則是隨緣應劫而來大師兄,這三件事中的因果,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崔敗用關愛傻兒子的眼神涼涼地瞥了她一下“所以我說缺失了一環。”
魚初月“”行吧,反正玄之又玄就對了,要是正常人類聽得懂,那便不叫玄妙精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