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枝下掛著琉璃馬燈,紗帳上落下月影,搭在青石上的手臂慵懶地垂著,立于兩丈外的男子一身黑衣,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月明星稀下,卻輕輕抬手。
遠遠看去,好似握住那纖細的手腕,又像是想撫去停駐在那手背上的梨花瓣。
沈平周身溢出殺氣,那黑衣男子收回手握拳,紗帳上的身影微動,似拿起了折扇,復又放下,半邊身體又伏趴回了青石上,垂著的手臂和指尖上水珠滴落,越顯星海空靈,林深靜謐,男子呼吸明顯微促了半分,復又熔于夜色里,了無痕跡。
沈平眸光似利刃,袖間內勁涌動。
崔漾眼睛也未睜,懶洋洋趴在青石板上,微闔著眼瞼道,“想泡你可以下來泡,安靜。”
沈平眸光凝滯,半響方問道,“你是說我還是說你這暗衛。”
泉眼涌出溫熱的水流,拇指長的金色小魚大概以為有肉吃,在身側游來游去,時不時湊上前碰碰,十分好奇歡快的樣子,崔漾笑了笑,聲音亦懶洋洋的,“想泡都可以泡,多一點人用,朕奢/靡享樂的罪名好歹能輕一些。”
溫泉水的熱意和水霧似乎隨風涌進掌心,夜風輕緩,紗帳輕擺,梨花枝下掛著的琉璃馬燈光亮低微,與月色融混,氤氳朦朧。
世間怎會有這般離經叛道恣行無忌的女子。
沈平看向長相普通卻也頗為周正的男子,沉聲道,“東西我看著便是,你去山下守著便好。”
身側的青石上放著沐浴用的用具,干凈的龍袍整齊地疊放著。
洛拾遺神色隱在黑夜里,看不清澈,無聲無息,直至感知到殺意,周身亦內息涌動,驚飛鳥獸,打破了寧和的月夜。
崔漾頗為不耐,催動內勁取過折扇,扇尾絲繩穿過紗帳,纏到沈平腰上,催動內勁,將人扔進兩丈開外的池子里,收回絲線,復又閉上眼睛,“何必對十一有意見,他不過聽令做事,安靜坐下泡,你再叨擾朕,休怪朕不客氣。”
沈平落于池中,勉強站定,又很快坐下,似乎整個池子的熱氣都匯聚來了臉上,連假面亦遮不住的通紅,轉身面向另外一側時,兵荒馬亂的咳嗽撕心裂肺。
實則兩汪泉眼常年沖刷,山石割出了天然的屏障,夜色昏暗,池上霧氣氤氳,什么也看不到,沈平神魂稍定,聽不見兩丈外的動靜,只余些微的水流潺潺,越顯寂靜,坐于池中,水溫似乎越來越高,天與地皆被炙烤過一般,喉嚨似沙漠里行走了一夜,口中被蒸干最后一滴水,唯獨剩下渴和熱。
沈平看向兩丈外,“洛拾遺心術不正,你不能用他,另外你這四名暗衛聯手,亦未必能贏我,你不必用他們,以后由我來保護你。”
不必看亦知那雙眼睛此時必然光芒萬盛燦若驕陽,崔漾失笑,自十四歲后,她便用不上誰來保護了。
自紗帳外透進來的絲絲寒意和殺意似乎欲化為實質。
崔漾感知到了不遠處真氣流動的跡象,自挑選洛拾遺成為暗衛后,這還是她頭一次看見洛拾遺如此明顯的喜惡,想來洛拾遺對沈平的厭惡,已到了無法壓制的地步。
沈平雖有才,卻十分狂傲,目下無塵,遇見朝中大員,也不會見禮問好,若非每隔幾日便能拿出一些利民的工造,又能測算天象,只怕參他的奏疏要用馬車來裝了。
近來她精研星宿,頗有心得,將來若能通宵天意,做皇帝,又能省力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