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歸懷悵然笑,女帝的胸懷,待廢帝尚如此,莫說降臣降將,然崔呈、徐令之流,便是稍有意見相佐,便馬不停蹄想方設法迫害對方,朝中風聲鶴唳,暗流涌動,短短兩月,早已不是半年前的模樣了。
宴歸懷手中酒壇敬了敬天上的圓月,飲了一大口,放下酒壇,江山萬里圖在石桌上鋪開,“照著宮中的屏風描摹的。”
除了連太、祖時也未收歸的南國,其余叛出大成的失地都收復了,天下一統,百姓朝臣無不歡喜激動,只是因女帝歸天,這樣的喜悅并未持續多久罷了。
廢帝視線落在上面,眸光卻是散淡的,宴歸懷頗為失望,收了輿圖,“當初身陷囹圄,亦不見安平王滅了抱負志向,如今百廢待興,天下等一個可定乾坤的人,安平亂局,殿下卻失了本真,再不把大成的未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了。”
司馬庚晃了晃酒樽,他依舊想海清河晏,天下承平,只他曾辜負過她的信任,害她落江,自與她重遇后,每每已痛入骨髓,他終究只是個普通的男子,只要起了踏著她尸骨踩上帝位的心思,渾身便似抽干了力氣,提不起一絲心力。
如此是做不好一個帝王的。
夜風微涼,中秋圓月,她的亡靈若在,這一日必是最痛苦的時候了。
一時心痛如刀戈,烈酒入喉,自口中一直燒到五臟六腑,壓不住似乎要裂出鮮血的痛楚,司馬庚擱在膝上的手指僵硬,幾乎不聽使喚,拿不住酒壇,任由那酒壇落在地上,嗆咳道,“謝蘊雖失了江淮,但此人心機深沉,手中必已屯下無數糧錢,如今進了南國,兵二十萬,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會傳來南國清君側,勤王的消息。”
“此人智謀,手腕,心機,學識,天資,皆不在女帝之下,群臣可迎他入朝為帝,平定亂局。”
宴歸懷駭然,失語,“殿下,謝蘊是有治國之能,可江山擺在面前,您——”
司馬庚抬手輕壓,“莫要看他靜水深流,克己復禮,實則野心勃勃,此番必不會坐失良機,倘若不迎,必有兵戰,天下大亂,受苦的還是百姓,燕草,為臣者,衷心的不當是君,而是民,它日晏家必位居首輔,燕草,你有能力,心思玲瓏通透,往后切莫行差踏錯,似崔呈、王行、徐令之流,迷失在權利里,忘了最初的愿景。”
宴歸懷心震,旋即起身,深深拜禮,“臣記下了。”
知曉他依舊關心天下,又道,“現下等不及謝蘊,明日大朝會,崔呈的人會在朝上提出登基定國的事,此人只謀私利,法度、百姓在他眼里,不足一提,絕不可為君,臣今夜來,實則是想謀求一計,好叫崔呈計劃落空,登位不成。”
司馬庚聽罷,提筆寫了一張絹帛,遞給他,“元呺此人,謹小慎微,當初截下的書信,必成他在安定侯手下的保命符,他不可能銷毀,找出書信,可拖延一時。”
宴歸懷略一思量,旋即大喜,拱了拱手,疾步離開了。
庭院安寧,月色清冷,老仆人送別了宴大人,遠處侯了半響,更深露也重了,上前輕聲叩請,“殿下,該歇息了。”
那身影清冷,蕭索,食無味,寢難眠,老仆人候了一會兒,又勸道,“殿下實在難受的話,老奴這兒有越地來的神藥,不如吃一點罷……”
若是以往,必要查一查老仆人,司馬庚卻也沒什么興致,只是笑了笑,“不是什么好東西,莫要碰,下去歇息罷,這里不用你。”
老仆人訕訕的行禮告退了。
司馬庚自斟自飲片刻,出了府,沿著青石路踱步,就這樣緩緩走過街肆,出城走入山林,于山林中漫步,天際將將泛白時,走到了皇陵的入口。
這本是他修給自己的陵寢,機關圖由他核驗過,方才開始修,修筑陵寢的工匠,也未必有他熟悉帝陵里的機關密道。
她的棺槨在地宮側北的正殿中。
司馬庚緩緩走近,靠著棺槨坐下來,靠了一會兒,呼吸漸勻,天明時已不愿再回,坐得久了,意識便也沉得厲害,自袖中取出另一瓶藥,拔了塞子,望著那湯池中一人一棺的倒影,眼底泛起些暖色,仰頭將藥倒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