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過丹云寨。
只有救人、絕無害人。
李含章怔愣不解這是何意
上過丹云寨,即為山匪。
山匪為惡,哪里只會向善救人。
魏子真跪在李含章面前。
臉色煞白無生機。
還沒等李含章追問,他先重重一拜,前額在地上叩出悶響。
“求玉清長公主開恩。”
李含章默然。
魏子真擦拭桌案用的麻布就放在她手邊,被茶水濡潤,熱氣蒸騰。
木窗也關得嚴絲合縫,一點冬風都吹不進來。
可雅座內冷得嚇人。
難以名狀的寒涼刮過她的臉頰。
她不明白魏子真為何要跪。
他這一跪,仿佛就坐實梁錚了確實背負著什么罪狀。
她沒答應,只道“你起來說。”
魏子真聞言,沒有動彈。
他仍跪拜在那兒,靜默得宛如泥像。
良久之后,魏子真才佝僂著立起半身,說起從前事。
“我與梁錚,都來自上京百里之外的永慶村。我本不識他,只知他是食店婆婆的孫兒。直到一夜,山匪來襲,殺得只剩我與他兩個活口”
大燕幅員遼闊,上京之外,除卻稍具規模的郡縣,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村莊。野外山林眾多,官兵雖知有山匪作亂,卻也難以剿除殆盡。
彼時村莊遇襲,魏子真躲在草垛內瑟瑟發抖,遠遠看見梁錚撿起山匪的佩刀、拼死抵抗。
可孩子無法與十余名悍匪抗衡。
哪怕梁錚拼盡全力,依然沒能救下與他相依為命的婆婆。
他們就此被帶往丹云寨中。
魏子真的講述聲很平靜,與經歷之中的驚濤駭浪全然不同
“山匪最初留我,是因我識字。至于留梁錚,我不知其中緣由。山匪們吊著他一條命,似是在等什么消息,可那消息始終沒來。”
“我本以為他們會殺了梁錚。可他們只是發狠地折磨他,以此為樂”
魏子真親眼所見。
他向李含章和盤托出。
最初的梁錚,是交換某樣事物的籌碼。
之后的梁錚,成為了被山匪們選中的玩物。
盡管沒能換來什么,這幫惡徒卻意外從梁錚身上找到了樂子。
他們解開梁錚的束縛,讓他自由行動,逃跑就抓他回來,反抗就毒打他一頓像鬣狗圍獵羚羊,遲早都會飽餐,就先逗個盡興。
這是丹云寨匪首劉岱的意思。
劉岱常會將過路的行人擄上山來,關在木籠中,等梁錚偷竊鑰匙、指引眾人逃往山下,再將眾人擊殺,唯獨不傷梁錚。
山匪們并不想磨掉梁錚的人性。他們樂于見他獨自為善、與惡抗爭。
看他咬緊牙關,掙扎生死。
看他拼盡全力,卻誰也難以留住。
梁錚絕不妥協。他在夾縫中撈著人命,屢試屢敗,屢試屢敗。
留在寨里只有死路一條,嘗試才有活命的機會。
那時的魏子真,常被山匪逼著念些不堪入耳的邪書。他拒絕了梁錚逃跑的提議,以為只要聽話安分地待下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可他后來明白過來,于山匪而言,梁錚遠比聽書有趣。
山匪們毆打他,梁錚就會挺身而出,為解救他而作困獸之斗。
他還活著,只是因他也成了折磨梁錚的工具。
魏子真還記得,梁錚擋在他面前的身影瘦小又羸弱,遠不如現在這樣高大。
可那股超乎常人的決絕,從小到大,經久未變。
言及此,魏子真慢慢破開一個自嘲似的笑容。
“我常聽人說,梁錚是匹惡狼。他確實很像他不計得失,不顧結果,憑本能行動,孤戾傲烈。可若他是惡狼,那我又是什么呢”
梁錚與他是太不同的兩種人,絕不會有同樣的活法。
他魏子真的肩上,是不敢負擔旁人性命的。
李含章始終緘默地聽著。
在魏子真停頓后,二人許久不曾開口。
空氣沉寂,連呼吸聲都恍若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