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梁錚還是元寧氏,他們都與她太不相同。
他們好像十分豁達,可以對她敞開心扉、無所顧忌地暢談往事。
哪怕往事帶傷、令人痛苦不堪。
元寧氏似乎猜中了她的顧慮,主動開口道:“看著您與將軍,老身常常會想起與先夫相識相知的那段日子……”
提及元寧氏的亡夫,李含章五指緊縮。
可她沒有打斷元寧氏的講述,只是認真而安靜地聆聽著。
那時的西北之地還未遭受犬戎族侵擾,但尚武已是長期保留下來的民俗。
因此,西北人風格彪悍,文人墨客在那里極為少見。
元寧氏的亡夫元氏就是個文人。
寧氏則是個身手矯捷、不讓須眉的厲害姑娘。
元氏對寧氏一見鐘情,竟然不顧自己不會騎馬,硬著頭皮伏在馬背上,只為和打馬而過的寧氏并肩齊驅、說上三兩句話。
“我耳邊都是風,他說了什么,我其實沒太聽清楚。”
提到與先夫結緣的經過,元寧氏稍顯渾濁的眼里滿是柔光。
“突然,他沒了聲,我勒馬回頭,看見他從馬上滾到了地上。我怕他摔傻,趕忙回去找他,他在地上、拽著我的袖子,傻愣愣地看著我笑。”
李含章沒忍住,附耳道:“元寧夫人,您與他太過不同。”
如此不同的人,本該形同陌路。
為何反而會結為夫妻呢?
“確實不同。”元寧夫人緩緩頷首。
她微笑:“不同到我回頭時,一眼就看見了他。”
“后來,他仍想學騎馬、學射箭。可他不必變成那樣。夫妻結伴度日,本也不是為了一較高下。我傾慕他,自然對此無怨無悔。”
李含章垂首,望著那滿是皺紋的手背。
聽著元寧氏的故事,她莫名想到了梁錚與自己。
梁錚同她說過,凡是她不喜歡的,他都會改。
他愿意寫字,愿意刷馬,愿意穿著衣裳練槍,甚至愿意學習風雅……
高傲的狼低下頭顱,甘愿受她束縛、形同大犬。
可她當真想看見梁錚如此改變嗎?
見李含章陷入沉思,元寧氏不再多說。
她拍了拍那只柔白可愛的小手,將空閑留給迷茫的小人兒。
夫妻之事如量體裁衣。
多說無益,要靠自己領教。
-
梁錚回到將軍府時,薄暮已然西沉。
今晨,樓宏明遣人來報,道是一位將領突發急病,家中還有六旬老母需要照料。
那將領勞苦功高,梁錚當即前往探望,豈料情況比描述更糟——將領上吐下瀉,老母臥病在床,他走也不是、喊人也不是,索性留下搭把手。
要說照顧人,梁錚并非全無經驗。
可應付如此復雜的情形,也確實是第一次。
竟然比行軍打仗還要累人。
更要命是,明日還得到那將領家住上一宿、仔細幫襯,才有人搭班。
梁錚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尋李含章。
不知小孔雀想清楚了沒有。
六七個時辰沒見她,饞得他心癢。
梁錚穿過長廊,行至中庭,要往北堂去。
卻被中庭內的木箱吸引了注意。
元寧氏也在中庭,執著一只笤帚,埋頭清掃院里的塵灰。
梁錚走到元寧氏身旁,溫聲問道:“元寧夫人,這些木箱是哪里來的?”
元寧夫人抬首,見梁錚難掩疲態,頓時面露訝色。
“您瞧上去累壞了。”她頓了頓,又答,“是長公主的朋友送過來的。”
梁錚眉峰一挑:李含章的朋友?
據他所知,李含章在上京的口碑差到不行。除了張虎娘與魏子真夫婦二人,大多數人都對她退避三舍,哪里來的什么朋友?
不過,李含章若真有朋友,倒也不錯。
這嬌滴滴的小孔雀,看似嬌蠻跋扈,實則粘人得緊。
若他無暇時,有人能陪她度日,也是好事。
梁錚頷首,不再追問。
他勾掌,示意元寧氏將笤帚遞來:“您去歇,我來。”
“是男子!”
小姑娘的聲音突兀竄出。
元青急匆匆趕來。
“將軍!長公主那位朋友——是個男子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