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擲地,李含章眸光一顫。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梁錚,難掩震驚之色。
雙唇囁嚅許久,卻只飲下拂面的冬風、穿腸的冷意,并未發出任何聲音。
好半晌,她終于道:“你……見過你娘?”
梁錚淡淡地嗯了一聲。
李含章望著他狀若泰然的側臉,一時間再說不出話。
今日之前,梁錚從不曾同她提到過自己的生身父母。
她知道梁錚是棄兒,故而不覺奇怪,只當他對身世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還算不幸中的萬幸。
不清楚、不探究,也就不痛苦、不糾纏。
只要他不知道、不調查,就不必面對自己被拋棄的緣由。
若是她與梁錚有同等境遇,她倒寧愿一無所知。
可她從未想過,梁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他不光知道,還是在與母親如生人般相逢多年之后,才獲悉了對方的身份。
他是如何得知的?
得知時,又有怎樣的心情?
李含章沒有發問。
有一剎那,她幾乎要問了。
可所有的字句異常艱澀,如魚刺般橫亙喉頭。
他說過,可以問——但她該怎樣問?
她非要親手去撕開他的傷嗎?
若是那樣,他會更痛,還是會愈合?
覺察了李含章的注視,梁錚偏過頭來,與她視線相交。
他雙目幽沉,好似兩泉難化的濃墨,映著面前人嬌小的身影,才有了一點亮白的光彩。
“還記得放在箱匣里的碎玉嗎?”
“它原本是半塊玉佩,就在我襁褓中,被婆婆一并帶回。”
梁錚一壁說,一壁收緊與李含章相牽的手掌。
修長的手指牢牢地攏她——像在安撫,也像在汲取她的掌溫與力量。
李含章任由梁錚牽著,又向他身邊靠去一些。
留意到她不露聲色的動作,梁錚松了手,攬住那柔瘦的肩頭。
“那女子是我娘,還是婆婆看出來的。”
“可她未曾與我提及,只打算待我長大,再告知我此事。”
拿著玉佩、與梁錚生母對峙后,梁婆婆選擇藏起所有的秘密。
直至山匪來時,梁錚才自婆婆口中知曉了生父生母的身份,和那半塊玉佩的存在——可他也只知道這些,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為保我性命,婆婆以玉佩為證,把我的身份告訴了山匪。山匪便將玉佩碎成兩塊,一塊留憑,另一塊送給我生身父母、索取贖金。”
言及此,低沉的聲音消寂下去,像在風里融散。
李含章清晰地感覺到,撫在肩側的寬掌有剎那的顫抖。
他不再繼續說了,但她知道后續如何。
贖金的消息始終沒來。
沒人救他,唯他一人咬緊牙關。
他和她一樣,在無望之中孤軍奮戰。
可她的過往不及生死,他卻在生死之間徘徊。
萬千種猜測好似絲線交織,在腦海中纏亂如麻。
難言的痛沖刷心頭,宛如駭浪拍上礁石,震碎她的聲音與思緒。
對于梁錚父母的身份,李含章始終沒有問出口。
在靜寂中,她將頭輕輕靠上梁錚的身側。
二人立于殘垣之前。
舊景凋敝、霜冬破敗。
他像根植于此、傷痕累累的一樹高槐,而她像槐下唯一的一點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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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食店舊址后,梁錚與李含章沿路返回。
許是天氣晴好,廣場中熱鬧不少,往來的村民也比昨日更多。
李含章的情緒已經緩和下來。
她纏住梁錚,叫他去買些釀酒的原料。
她的想法很簡單,仍與先前一樣。
既然梁婆婆的食店在秋冬時售賣干菜米酒,那她也可以和梁錚一起釀點酒喝。
盡管她不曾飲酒,也不知會出什么洋相。
可那至少是嶄新的回憶——哪怕她出丑,也好過他痛苦。
梁錚知道她的心思,沒有推脫。
與李含章相處至今,他也見證了她一點一滴的改變。
最初的她,不會問,也不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