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然一片。
拋落的話宛如石沉大海。
李含章跪伏在地,沒有起身。
涼徹的晚風吹拂而過,像把細密的梳,掃上她微亂的髻、鵝黃的襖。
嬌小的身軀好似枯葉,跌在雪般的慘白里。
在這孤冢之前,全然不合時令,荒蕪而烈艷地生長。
耳邊唯有風動。
沒人回她。
“嘎——”
一聲鴉鳴突兀掠過,干啞而刺耳。
李含章怔了剎那,緩緩直起半身,視線蕩過天幕,落向面前的孤墳。
在她飄忽的醉眼里,天是墨藍的軟緞,高月與星斗織在上頭,像卷晃動的水墨畫。
散發著孤零零的光。
照耀著孤零零的她。
“噗。”李含章忽然笑出來。
好像極開懷似地,一點彎弧折在眼尾。
可窄瘦的肩膀只顫了片刻,笑音很快就沉寂下去。
變成零星的、壓抑著的嗚咽。
在她的喉頭與舌尖滾動。
“我這樣,很傻,是不是?”
李含章抽噎著,將雙掌自地面收了回來。
“婆婆,你不要取笑我,好不好?”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委屈地撅著唇、皺起小臉。
聲音又細又輕,卻像一根絲線,將這亂葬崗里空落的風與云都串聯起來:
“我知道你已不在了,可我……還是想這樣做。”
李含章扶著膝,自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紅彤彤的糖葫蘆還立在面前。
沒有飄蕩的白煙,呈出一絲莫名的滑稽。
她打了個酒嗝,左右擺動腦袋,在不遠處瞥見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李含章走到石邊,頂著腕間的哆嗦,彎腰去搬。
好——重!
根本就挪不動。
她摸索著,手指亂蹦,重新扶住石塊兩端,再去發力。
重心頓時不穩。
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李含章睜著迷茫的眸,看看石塊,又看看糖葫蘆。
遲鈍的痛逐漸抵達感官。
可她沒有落淚,只用手背拂了拂眼眶。
“那就在這里說吧。”
坐在這里同婆婆說,也很不錯。
李含章低下視線。
她看到一襲月色躺在身前,注視著她的眼眸。
好白,好亮,好清澈——她第一次擁住梁錚的時候,月色也是如此溫柔。
終于,她嘆了口氣。
“阿婆啊。”她呢喃著,“你是怎樣才……”
“才養出如此好的一個人呢?”
如此可靠的、善良的好將軍。
如此惡劣的、愛欺負人的壞家伙。
他是在怎樣的時光里成長,又是怎樣拔出一身不屈的骨?
李含章慢慢地蜷起腿,細瘦的雙臂搭在膝上。
“我才見他……的時候,對他、對他討厭得緊。”
她埋著頭,將下頜挨到臂間,又伸出一只手,在地上徐徐掃動。
“他個頭好高,名聲好差,眉、嗝——還是斷的。”
“看上去兇、兇巴巴的,什么好話也不會講。”
“他、他還說,他對我沒有半點興趣!”
委屈的抱怨雜著醉醺醺的嗝,小手也揪著干癟的草芥,似乎極其不滿。
“我現在看他,還是、還是討厭得緊。”
她口中說著討厭,小巧的梨渦卻淺淺地凝在嘴角。
“他太高、太高了,往我面前一站,什么風都吹不到我身上。”
“好的風、壞的風、熱的風、冷的風……”
不安的手指停了下來,將那被揪起的草芥按回地面。
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紗:“已經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