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錚的心遽然收緊。
頃刻后,他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向李含章走去。
李含章只等他,沒有挪步。
她斜倚門框,攏著水綠的夾絨襖,烏鬢微亂,身姿嬌怠,宛如睡后的青柳。
這讓梁錚心存僥幸。
興許她沒聽見李妙祎的話。
可他才抵達,李含章就偎了過來。
纖軟的小人兒沉默不語,將自己埋入男人的懷中,雙手也松松地圈往他腰際。
梁錚最后的僥幸就此破滅。
他俯首,輕輕吻了吻李含章的前額。
“都聽見了?”他低聲問。
李含章點點頭,并未多說。
梁錚能感覺到,那兩只小手正揪著他腰帶上的銀紋織線。
這是李含章悶悶不樂時才有的表現。
他知道她為何而不悅。
可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同她開口。
這小孔雀雖然人不大點,但很愛藏事,總繃著一點別扭的傲氣,以此保護自己。
同她說得多了,怕傷到她的尊嚴與驕傲。
同她說得少了,又怕她心結難解。
但不說總歸是不行的。
梁錚只好先站在原地,任由李含章抱著。
他手里還拿著那本《大燕禮儀圖解》,騰不出手來摟小妻子,又不能將書收入懷中,索性五指一卷、捏緊書冊,用小臂攬住她瘦薄的背脊。
姿勢調得妥當了,他才開始絞盡腦汁、斟酌措辭。
李含章并未覺察到梁錚的窘迫。
她貼在他的胸膛前,側耳叩上心口,傾聽其中的心跳聲。
真實、強勁、鮮活。
在此刻,好似為她而響。
還有,熟悉的氣息、溫暖的懷抱、溫柔的輕吻……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她:梁錚是可靠的。
她可以對他多邁一步,并且,她不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李含章指間的動作慢慢停滯下來。
“飛泉山莊位于上京之外。”
她開口時,聲音輕細,像是小心翼翼的嘗試。
“向南三百余里,玉璽山下。”
梁錚的身軀微微一震。
全不曾料到李含章會主動開口。
難言的狂喜涌上心頭,令全身的血液如滾如沸。
她這是……在主動向他傾訴嗎?
這是不是說明,他與她之間又近了一些呢?
不過,單從李妙祎的話來判斷,飛泉山莊于李含章而言,只怕不是什么開心事。
梁錚壓下不合時宜的欣喜,低聲道:“什么來頭?”
李含章沒有立刻回答,只動指,一點點地撫平被自己揪起的銀線。
待到突兀的線頭被悉數貼回原處,她才應道:
“這本是一位大臣出資修繕的私家山莊,后來又被獻給父皇。父皇曾經……常于冬日攜妃嬪與皇子,前往飛泉山莊、休憩避寒。”
她所說不多,梁錚卻一聽便知。
妃嬪與皇子之中,自然不包含公主。
想來先帝在時,凡是公主,均無權赴飛泉山莊。
而李妙祎今日之所以自稱要去,應當也是借了李珩的光,才能為所欲為。
思慮至此,梁錚眉頭微皺。
他對權勢毫無興趣,駐守邊塞時又終日與百姓為伴,自然無法理解王公貴族的奢靡:過冬就過冬,何必專程跑到其他地方呆上一陣?
不過,要是將這事放到李含章身上,他立刻就能明白了。
小孔雀想在何處過冬,就在何處過冬。
哪兒來什么何必不何必的。
也不知李含章對飛泉山莊到底持什么態度。
她若不在意,那李妙祎就氣不著她。
梁錚低下頭,沒對上李含章的雙眸,只瞧見她烏黑的發頂。
他無法自神色中判斷她的情緒,正要試探,卻聽她先聲又道:
“本宮一點也不感興趣。”
說得格外斬釘截鐵、咬牙切齒,反而欲蓋彌彰。
“當真、全然、絕對、一點都不感興趣。”
似是為了堅定自己的決心,李含章仰起頭,望著低眉垂目的男人。
“不過只是溫泉罷了!”
她輕咬下唇,一本正經地強調道。
“只是發熱的湯池,不稀奇。”
梁錚眸光微動,沒有出聲。
小孔雀這表情,擺明了就是想去。
不光想去,還特別想去,不去就要抱憾終生。
李含章見梁錚神色如此,黛眉一顰,又去扯他的腰帶。
“快說!”她道。
梁錚挑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