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留意到了梁錚的異樣。
她停頓步伐,回首抬眸,打量身邊人。
梁錚面色沉著,眉宇巋然不動,任由火紅的燭光刷上面龐。
一切似乎風平浪靜。
可李含章知道他不對勁。
他的目光深郁涼薄,仿佛久凍的冰墨。
卻被她發現一絲裂隙:其中有局促,也有惶遽。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正注視著一盞高懸的琉璃燈。
他并沒有看面前的平南王夫婦。
在李含章眼里,梁錚從來蹈鋒飲血、百折不摧,會對她袒露真心、揭開自己的舊傷,好像萬事萬物都無法將他擊垮、令他畏懼。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梁錚逃避。
李含章生出某種猜測。
她轉過頭,將目光投向平南王妃。
正巧與平南王妃四目相對。
平南王妃凝視著她,身姿端莊,神情恬淡,眼中竟透出一絲憐愛。
這憐愛從何而來?
令她驚訝,也令她膽寒心戰。
“梁將軍年少有為,老夫佩服。”
平南王的話音打破了四人間的短暫沉默。
他上下端量梁錚一遭,又道:“將軍常在塞北,對上京的生活可還習慣?”
梁錚收回視線,終于與平南王對視。
他嘴唇開合,并未應答,片刻后才嗯了一聲。
相當簡短——似乎無話可說。
“果然年輕!”平南王朗聲大笑,“老夫回京時,花了足足四月的時間,才適應了此處的天候和口味,與梁將軍自是不可比的。”
他拍了拍梁錚的肩頭:“機會難得,將軍與殿下不妨同老夫與內人邊飲邊說?”
不及二人回應,始終沉默的平南王妃先開了口:
“殿下方才似要散心,不若妾身陪同殿下在各處走走,由王爺與將軍暢飲暢聊,可好?”
李含章聞言,黛眉緊顰。
平南王妃想與她獨處?
還是想梁錚與平南王獨處?
因著先前那份推測,她對平南王夫婦并無好感,又從來都是嬌矜恣意的性子,哪怕此刻當場拒絕、攜梁錚離開,也是合乎身份的。
可這件事,梁錚怎么看?
若她推測成真,那王妃就是……
李含章心間不安,掀起眼簾,覷向梁錚。
覺察了她的擔憂,梁錚垂眉看她。
他勾起唇角,似想寬慰她,卻沁出一點無奈與苦澀。
隨后,寬掌自李含章腰側離開。
“去吧。”梁錚低聲,“別怕。”
也不知他這句別怕,究竟是說給李含章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李含章見狀,無言頷首。
四人就此分為兩股,各奔西東。
在走入人群之前,她回首,再度看了梁錚一眼。
梁錚面朝燈火、背身向她,與平南王并肩,朝服朱玄相間,后影筆挺而冷寂。
像一撇猝然中斷的墨痕。
在今夜明澈的輝火中,孤兀地銘刻。
-
李含章走在前,平南王妃走在后。
二人行跡于人群,說是陪同散步,就當真一路無話。
誰也沒有開口。
唯有無邊的緘默在漫延。
李含章心不在焉。
她垂著頭,邊走,邊盯著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