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短促地嘆了口氣。
她微微挪了挪身,垂眸望向榻下,輕喚道:“元青,來。”
響起的腳步聲局促又焦急。
一雙麻布鞋進入視野,鞋尖濕潤、色澤暗沉。
李含章抬眸,視線自下而上打量過去,瞧見濕津津的絨裙、灰撲撲的紙裘、絞在一起的雙手——最上頭的,是元青凍得通紅的小臉。
她不多言,向元青招了招手。
元青走到榻邊,跪下身去,湊到榻上人面前。
李含章抬起手臂,觸上元青的發,順著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元青身子一僵,撲簌簌滾出兩汪熱淚來。
“長公主!”她哽咽著,“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一點兒也不想你出事!我當真不知道你在我后頭,也不是故意要摔下去的……”
李含章自手掌處覺出涼意,又看元青濕漉漉的,料想其定是太過焦急、在途中摔進雪里。
她本就不怪元青,見情勢如此,更是滿腔憐惜。可她歷來不是擅寬慰人的性子,一席安撫的話打過三五回腹稿,仍感覺味道不對,只好道:
“元青,你別哭了。本宮不怪你。”
不說便罷,一說,元青反倒哭得更兇了。
不大點的丫頭抽抽搭搭,身子繃得僵直:“長公主,您總是這樣好。我情愿您罵罵我、責罰我,都比您待我好來得更舒坦些。”
她心里難受,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將話語無倫次地往外倒:
“自打阿婆與我來了上京,您待我們格外好,從不曾因您身份尊貴而瞧不上我們。”
“按照西北的風俗,誰家能在年前最早掛上絹花,新的一年就能平平安安。”
“我、我將您視作我的好阿姐,只是想將絹花掛上去,讓咱們家都能快快樂樂的……”
聽過這席話,李含章既有驚訝,又有感動。
平素里,元青雖然性子活潑,但很少與她如此剖白。二人從前的交流多半與梁錚有關,幾乎從不曾撇開梁錚、單獨聊聊其他。
此時此刻,元青這一聲好阿姐,竟如鑿冰似地,喚到她心坎里去。
她并非沒有姐妹——如柔嘉、太華等長公主,哪個不是她的姐妹?可燕宮里的血脈比荊棘更荒蕪,不說姐妹,縱是母女,親情也少之又少,算計反而滔滔如海。
李含章只知自己將元氏祖孫視為家人,殊不知對方待她亦是如此。
她鼻腔發酸,顰緊小山黛,才生生沒掉下淚來。
“好了。”李含章板起臉。
漂亮的雙眸里卻泛著溫暖的絨光。
“你并非存心,若本宮罰你,豈不是要落人話柄?”
“況且……”
矜傲的小孔雀微紅著臉:“你這個妹妹犯了錯,本宮身為姐姐,自然得多多擔待。”
認真的話語落進耳中,元青遲鈍地眨了眨眼。
“長公主,”她愣住,“您方才管我、管我叫……”
李含章性子別扭,輕咳兩聲,沒接這茬。
但元青知道她的性子——雖然沒有聽她再說一回,一切卻盡在不言之中。
小姑娘嘴巴一癟,眼淚又啪嗒啪嗒地向下滾。
“還沒哭夠?”
低沉的笑音自前廳傳來。
李含章循聲望去,發現梁錚已重返北堂,正斜倚在門邊。
他的目光穿簾而過,投向榻邊二人。
其間的意味溫沉許多,沒有了方才的躁郁。
“將、將軍!”元青連忙站起身。
像是為了給梁錚騰出地方,她快步往后一躲,雙手齊刷刷地擺向榻邊。
元青急得皺起臉:“快來伺候長公主!”
小丫頭片子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客氣。
梁錚揚眉:“還叫長公主?”
他邊說,邊走向室內,并未駁斥元青的使喚。
元青一怔,終于破涕為笑:“阿姐!來伺候阿姐!”
“我、我去叫婆婆起來——我給阿姐煎藥、煮點羊骨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