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坐環島公車來到蘭幽谷,入口處停了幾部官方媒體車,還有不少舉著攝像機的自媒體工作者,正在為不能到場的粉絲做現場直播,她低調地避開他們,穿過落滿紅花楹的小路進山。
花叢間,樹葉上,已能看到零星的蝴蝶飛舞。
孟回在小溪邊遇到年輕的一家三口,爸爸牽著媽媽的手,女兒騎在爸爸脖子上,奶聲奶氣地小聲哭著“爸爸我不要去看蝴蝶。”
媽媽柔聲問“寶貝,為什么呀”
“因為老師說,蝴蝶是毛毛蟲變的,”小女孩扁著小嘴巴,眼淚要掉不掉的,“如果有很多很多蝴蝶,不就等于是有很多很多毛毛蟲嗎”
夫妻倆交換了個眼神,爸爸笑著哄道“寶貝真聰明,可是蝴蝶很漂亮哦,我們就只看蝴蝶好不好”
“蝴蝶”小女孩指著一群飛過來,棲在溪水邊的蝴蝶,破涕為笑。
孟回覺得他的教育方法很好,沒有告訴年幼,理解力有限的女兒,從毛毛蟲變成蝴蝶是生命的蛻變和升華過程,也不告訴她,蝴蝶短暫的生命僅在三天到一個月之間,而是只帶她去看它們破繭后最美好的模樣。
她不由得想到了某個男人,如果他將來也成為一個小姑娘的爸爸,會這么溫柔嗎
一定會的。
孟回沿著小溪往里走,流水潺潺,水底落葉和石頭清晰可見,走了十分鐘左右,眼前出現開闊的山谷,漫山遍野的綠意織著淺粉橘黃淡紫的野花,空氣里彌漫著好聞的清香,提前趕來的游客早已占據了最佳觀看視野,圍得水泄不通,但大家都默契地沒有發出聲響,僅獻出欣賞的眼光和攝像頭,唯恐驚擾了翩躚起舞的蝴蝶精靈們,遠處的山腳,還有一游客潮水般涌來。
孟回沒有去湊熱鬧,轉身朝森林走去,有風吹來,一群蝴蝶撲簌著從頭頂飛過,振翅聲頗有節奏感,她想起那天在海底,從他們身邊游過的彩色小魚。
尤其是那只調皮地對著他吐泡泡的小紅魚。
但紅色蝴蝶是很罕見的,孟回只在柏林的博物館看過標本,血漪蛺蝶,世上唯一的全紅蝴蝶,它們生活在西非的幾內亞森林和剛果森林,生性好斗,經常遍體鱗傷,但被囚禁在標本里的那只,品相非常完美。
她后背也有一只紅色蝴蝶紋身,就在蝴蝶骨之間。
來寂靜的森林深處尋覓蝶影的不止孟回,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唯有她形單影只,樹木枝繁葉茂,遮住了大部分日光,借著風肆意潑灑清涼綠意。
孟回悄無聲息地停在離樹一米多的位置,樹干上,有一只蝶,正在破繭。
這注定是一個艱難且痛苦的過程。
孟回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看著,終于,蛹裂開了條細縫,一抹淺金色的光濺出,接著是顫動的綠,因為濕潤,色澤偏暗,一點點地掙著,最后現出了完整的輪廓。
它在風中不停地扇動翅膀。
如果沒認錯,這是一只金絲翠鳳蝶,通體綠色,邊緣綴著金色的絲,高貴而優雅,屬于月見島獨有的蝴蝶品種。
一只只金絲綠蝶陸續破繭重生。
稀有品種將附近流連的人群吸引了過來,腳步聲和喘氣聲此起彼伏,相機“咔嚓”聲更是不停響起,綠蝶們絲毫不受干擾,仍在森林里自由起舞。
鋪天蓋地的綠意,仿佛是神明隨手灑落的星光,螢火般閃爍著,舞動著,匯聚成人間的銀河,場面極為輝煌壯觀。
有幸見過一次,終生難忘。
漫天飛舞的綠蝶中,有對情侶擁抱著,吻得難舍難分。
看得孟回眼熱,臉也熱,她有點遺憾地想,這么美的景色,卻沒有人可以分享。
異國他鄉漂泊多年,回國后也跟浮萍似的,居無定所,為自己改名為“回”,如今卻沒有一個能回去的,可以當做歸宿的家。
然而她從未感到孤寂。
此刻卻覺得,要是他在,該多好。
因為這個忽如其來的念頭,聚在心間的歡喜如流沙般散去,空落落的,孟回低下了頭,余光里閃現一道熟悉身影,她驚喜地偏頭看去,映入眼簾的都是陌生面孔,根本沒有她想見到的那個人。
是幻覺吧。
他還在紐約,怎么可能會出現在蘭幽谷
張爺爺說得沒錯,她相思成疾了。
不過,有沒有一種可能
孟回環顧四周,看到的每張臉都無法和她心里的那張重疊,期待再次落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失落,像蝶蛹將她團團圍住,重重地往下跩,連踩在軟泥上的腳印都變深了。
但她沒有辦法像它們一樣,破繭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