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他這一連串步步緊逼的提問,雪信面色慘白,最終沒有吐出一個字來。過了許久,僧人捏著手中的佛珠,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來,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衛施主聰慧過人,貧僧無話可說。”
塔閣間一時針落可聞。
從沒有人想過,十八武僧都是死于雪云的手中,因為那些尸體身上,沒有一人是被排云掌所傷。三十年前一個惡徒放下屠刀遁入空門,塵一法師為他取名“雪云”,又將自己畢生所學的排云掌傳授給他,教他扶危濟貧,幫扶眾生。
此后的三十年里,他始終嚴于律己,一刻不曾卸下心中的重擔,背負著過往的所有罪孽,行正途,做善事。
三十年后,這個名叫雪云的僧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個晚上,卸下了一身排云掌,舍棄了師父給他的法名,放棄了護法院戒律長老的身份,又重新撿起屠刀,做了他心中認為正確的選擇。
臨死前,他身受重傷,于庭院之中蓮花盤坐,身上袈裟染血,力竭而死。無人知道,那一刻他心中是否得到了一生都在追尋的安寧。
窗外夜風吹過塔上檐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這聲音恍若西天佛國送來的梵音,滌蕩世間一切嗔癡恨惡。
“不過,衛公子有一點說錯了。”雪信沉默許久之后,又開口道,“關于聞姑娘的身世,雪心師兄起初并不知情,是我將此事告訴了他。想要借解毒除去聞姑娘的主意,也都出自貧僧一人。師兄起先堅決不肯,是貧僧再三相求,他一時心軟才答應下來。他一生行醫濟世,沒有做過半點對不起良心的事情,到最后卻因我的原故違背本心,甚至搭上了性命,是貧僧對不起他。”
他說完又轉向聞玉,看著她的目光無悲無喜“聞姑娘,事已至此貧僧也無需再對你多有隱瞞,你確實是我雪月師兄的孩子。他為了你拋下師父與眾師兄弟,也拋下了西天佛祖與心中的佛法。我時常想,要是沒有你,他應當不會第二次冒險出海,葬送了性命,師父也不會因此自責不已,早早圓寂,還有雪云師兄也不會內疚終身,云游四海,如今的無妄寺也應當是另一番景象吧。”他垂下眼,似乎看見了多年后師兄弟們相聚于寺中的情景,目光中滿是惋惜。
聞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衛嘉玉看著他的目光卻嚴肅起來,他抿唇道“雪月破戒才有了聞玉,可他沒有逃避錯責。雪云一念之差,此后余生都在彌補過錯。就算雪心,也在死前幡然醒悟將困在火海中的聞玉放了出來。他們都曾悔過,只有你依然執迷不悟,將所有罪責都歸咎于聞玉的身上,甚至在你發現我查到伽藍殿時,擔心當年的事情敗露,又一次將針譜交給我,想要借姜師妹之手,用同樣的方法除去聞玉。住持有沒有想過,若是那天當真如你所想的那樣,那么被你一手所殺的不僅僅只是聞玉一條性命,還有身為大夫的姜師妹,她有朝一日發現事情的真相,又該如何自處”他語氣間有掩不住的失望,“你困于凡塵雜務之中,或許早已迷失了本心。”
“衛公子說的對,”雪信苦笑道,“我自小叫師父收養,在寺中長大,本無慧根。雪云師兄行于世間扶危濟貧,雪心師兄隱于山間行醫救人,雪月師兄出海取經普度眾生,可是貧僧心中的小西天,只有腳下這一方浮屠罷了。”
月上中空,這塔閣里幾番變故,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是轉眼已近亥時。
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許多人踩著樓梯涌入塔中。阿葉娜轉頭朝窗外看去,有一大批人黑壓壓地將護文塔團團圍住,猶如銅墻鐵壁,叫人插翅難飛。
她略帶憂心的朝著機關陣那頭的封鳴看去,不知他心里是否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