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澤每到冬天有三個月的禁山期,因為根據歷年的記載,山中每每發生地動,多是集中在冬季。蘭澤當地的百姓認為這些山中的異動是因為山神發怒,降下責罰,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觸怒了山神,因此,不知從哪年開始,入冬后不許外人進山便成了蘭澤的規矩。
去歲夏秋之際,山中連著下了幾場暴雨,懸湖一角泥沙松動,隱憂初現,緊接著山中又開始頻頻出現異象。這次聞朔進山,便是為了尋找解決之法。
“相傳很久以前,曾有蘭澤山主在山里修建了一座地宮,這樣山中萬一發生動亂,便可以帶人從地宮逃往海上。不過因為地宮是秘密修建,加上這山里的地形已經發生了變化,所以過去許多年,已沒人知道地宮確切的位置。”聞朔指著手中的地圖,劃出一塊地方,“不過據我推測,應當就在這附近。”
衛嘉玉看著他遞過來的地圖,仔細看了一陣,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你想找到地宮,將上游懸湖的水引到地下去”
“不錯,”聞朔贊許地看他一眼,“懸湖的水始終是個隱患,若是能找到地宮入口,再將上游湖水改道,從地宮排出,住在下游的百姓或許能夠避過一劫。”
衛嘉玉看著腳下的青山,卻并未露出如他一般輕松的神色。他在聽起聞朔說這一切時,心中已然有了預感,突然開口問道“你說你來蘭澤不全是為了小滿尋藥”
聞朔心念一動,轉頭看著身旁沉默的青年,父子二人對望一眼,彼此已經知道對方接下去要想說的話。
“我過去一個人時,便是今日露宿街頭,明日丟了性命也不覺得有什么要緊。只想著大丈夫行走于世間,本就該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才是。后來和你娘成親之后又有了你,許多想法才有了變化。我開始擔心許多事情,擔心師父不肯放過我,擔心哪天蘭澤的人就會出現,也擔心因為我牽連到你和你娘。所以我那時候想,你將來要是能讀書走了仕途,或許能擺脫這江湖上的風雨,有個安身立命之處。”
聞朔自嘲道“我自小無父無母,不知如何當人父親,便只能學著像一個尋常人家的父親那樣要求你,希望你一心向學,不走歧途,可卻從沒問過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父親。”
衛嘉玉聽到這兒,眼睫輕顫,過了片刻才道“我想要個如小滿她爹那樣的父親。”
聞朔聽見這話,像是叫什么一下錘在了心上,瞬間心口酸軟,涌出無盡的愧疚,苦笑道“她同你怎么說的,她就沒有和你說說她小時候我怎么拿鞋底追著她滿院子打的事情”
衛嘉玉知道他是故意說笑,于是低著頭也牽動了一下唇角“我也有將娘氣得不輕的時候。”
“是嗎”聞朔像是并不相信,他想起記憶里那個鮮活如初的女子,仿佛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仍是那個江水里眼中盛著月光對他笑的姑娘。這叫他不由得唇邊泛起一抹微笑,但是隨即那笑意又沉寂了下去,“你娘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歡笑的時候少,委屈的時候多。”
秦蔓帶著聞玉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聞朔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知道這一天終于來了,尤其是當他知道,他自以為逃離了蘭澤的這七年,都是秦蕪以自囚于山中神殿替他換來的之后,他就明白自己這一生永遠也逃不出蘭澤。
師父并不打算放過他,蘭澤的人總有一天要來,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
秦蕪用自己的自由,換來了他七年偷來的時光,那之后他帶著聞玉離開了衛家,找了一處與蘭澤氣候環境相近的地方,用二十年時間將她撫養長大,此后幾乎再也沒有離開沂山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