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金九宵在險境中替他擋了一劍,能叫他拼著最后一口氣也要將人一同帶出修羅殿;二十年前秦蕪為了他無奈入山成為山中神女,能叫他拋棄妻兒自困沂山養大了師妹的骨肉。
所以還是那句話,老人冷笑著心想:人要沒有軟肋才不至于叫人拿捏。
聞朔算準了在他心中蘭澤高于一切,借著這個時機要他傳功救下聞玉;他也算準了聞朔,過了今日,從今往后只能心甘情愿留在蘭澤。
他們師徒兩個一生情如父子,卻也彼此提防算計,最后到底還是他這個當師父的棋高一著。
老人站在地宮的入口前,看向紅了眼想在這山林震蕩中想盡辦法要沖過來拉住他的弟子。他的師父曾教他無情方得大慈悲,他的弟子卻用一生都在與他爭辯,有情才肯拋死生。
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誰對誰錯了。
遠處的白浪已經近在眼前,聞朔無能為力地看著地宮前那道青衣身影挺直了佝僂的背脊,如同一棵扎根于這山間百年的樹,任憑地動山搖也不能將其折腰。
“丘山陷、萬川歸,大澤空,方得千秋定。”那已然衰老的聲音在這震耳欲聾的山林中響起,幾乎蓋過了山洪的咆哮聲,“為師如今教你這最后的一招‘大澤空’,你可得看好了!”
那道青衣身影說完這話,隨即腳尖輕點,在地上劃開一道弧線,凌空一躍,衣袍在這林中翻舞滾動,攪起這林間的風,掀起這腳下的浪,地上未干的水洼蕩開層層的波紋,在他落下那一瞬間,濺起無數點水珠。那水珠高低錯落地懸于半空,他匯聚起身上最后的一點內力,在油盡燈枯的生命里,燒起最后一點火星,緊接著一陣鋪天蓋地的威壓如黑云壓城一般,幾乎瞬間叫這方圓間所有草木齊齊伏身陷入地下,便是不遠處的聞朔,也叫這竭盡全力的一招,被逼的又不得不退開了幾丈,只感覺頭暈眼花,耳鳴不絕。
老者從半空中落地時,一腳踩在那石門間的巨木上,兩旁厚厚的石門瞬間爬滿了裂痕,在這地動之中,頃刻間就碎成了幾塊,輕輕一碰便紛紛掉進了地洞中,而那根老樹的樹干,更是轉眼就化為了齏粉,只剩下空中揚起的木屑。
就在石門碎裂的瞬間,幾人高的巨浪沖下山坡,眨眼沖刷過地宮的入口。聞朔握著手里的劍,木然地站在坡上,看著湖水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泥沙、樹木、滾石……還有那道消失于白浪中的青衣人影。
瞬間而下的水流繼續朝著山下涌去,一大部分流入了地底的宮殿。水流比聞朔預期中要小上許多,按照上游懸湖的水量,應當遠遠不止如此聲勢。
聞朔爬上山坡,看見遠處北面的山間出現了一條河流,原本藏在青山綠樹間的山神殿已經再難看見那高聳的屋檐。
他站在山坡上,望著腳下的青山,地動終于漸漸平息了下來。鳥兒會找到新的樹枝做窩,野獸也會再找到新的洞穴冬眠,可是那些被埋葬在這座山里的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爹!”
遠處有山谷的回聲傳得很遠。
聞朔循著聲音抬頭,遠遠便看見了站在遠處山頭上的一雙身影。
一身杏色衣衫的女子將雙手攏在唇邊,借著內力高聲呼喊著他的名字,見他抬頭,站在原地沖他揚起手臂用力揮舞起來。衛嘉玉站在她身后倒要顯得穩重許多,雖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不過顯然也是安然無恙。
聞朔笑起來,他回頭看向遠處的山城。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山中有人來了又去,就如這世間的別離。或許總有一日,也能等到春風再吹的那一天,青草常綠,故人重逢。
作者有話說:
故事到這里其實該講的都將講完了,明天蘭澤再有一章收收尾就正文完結。可能要晚上才更新,大家明晚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