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以為自己躺在水上。
不,又好像在水里。
水色是黛藍色的,冰冷的水流滑過他的身體,包圍著他,他卻不感覺寒冷。
他不由想起了一句詩文
“素湍綠潭,回青倒影。”
青色在他眼前流動,金黃的陽光透進來,幻化成碧色、霞色、絳色許許多多的顏色瞬間沖進他眼里。
白芨想閉眼卻只能眨眨眼睛,只一瞬,又出現了別的畫面。
那是初春的天氣,積雪的庭院,結了薄冰的池塘邊上,盛開艷紅的梅花,白皙透明的手冰涼又柔軟,輕輕地拍在他背上。
身上裹著薰了香的氈毯,被抱在娘親的懷里,是的,那是他的娘親,他怎么就忘記了
想不起娘親的容貌,只想起娘親的氣味和那冰涼的手。
娘親身上沒有薰香,只有藥味,但冷冷的梅香緩和了那股藥味。
有娘親的地方似乎就有梅。
還有溫柔的讀書聲。
但娘親到底念了什么呢
又是一個場景掠過,是盛夏。
蟬鳴喧鬧的如同暴雨,他卻哭得聲嘶力竭,但他彷佛聽不見自己的哭聲,也聽不見他人的言語聲。
那穿著戎裝的男子手握出鞘長劍,惡狠狠地瞪著他,一劍削斷了他的書他的案頭,分散的木屑險些刺傷他,而對方眼里帶著恨。
那是誰
再一眨眼。
刺目的艷陽與白幡,還有不知哪里傳來刺鼻的臭味,而眼前還有被斲倒的梅樹和飛天的香灰,他的心痛到無法呼吸。
香灰迷了眼,眼淚被燒干,身上傳來劇痛,那是他第一次被下毒,他痛到把食物盡數吐了出來,卻無法阻止毒素在血里蔓延。
他滾了一整夜,沒有等來大夫,更沒有等來父親。
那是父親的第二個洞房花燭夜。
那個女人站在戎裝男子的身邊,一襲紅衣,晏笑言言。
金燦燦的鳳冠加身,鸞袍曳地,細碎的珍珠綴滿裙擺,但她卻走不了正門,一頂四人抬的紅錦轎子,在鞭炮聲中走入了王府側門。
是的,這是他的后娘。
她恨他,他也恨她。
她永遠取代不了白芨娘親的王妃地位,一腔怨氣全發泄在年幼的白芨身上。
不,那時,他叫宋佶。
他恨這個名字。
那個戎裝男子,他的父親,當朝的王爺,在娘親的葬禮后掐住他的脖子,譏誚地對他說
“你憑什么叫宋佶,我沒有你這樣不吉的兒子。”
那是記憶中父親對他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焚天大火從腳底升起,觸目皆是血腥,戰場上人頭落地,斷臂殘肢,血流成河。
滿地的鮮血像長了手腳,不停地朝他爬過來,他卻如被冰凍,手腳具僵,連掙扎都無力。
累了,才短短十一年的人生,他承受太多惡意,太多灰暗,唯一溫暖他的那雙手卻已不在。
大火燃盡只余嗆人的煙塵,地面被燒出玄色深淵,凝視著深淵彷佛看見一雙凝視他的黑洞大眼,他毫不猶豫地投身而下,再不肯醒來
雨停了,啁啾的鳥聲伴著雞叫特別惱人。
白芨再次醒來,睜眼看見的是發霉的木造屋頂,他只有一個疑問
我怎么沒死
嘗試著動了動身體,才發現自己蓋著被子,被子上還壓著一個人。
黛青的棉衣皺巴巴濕漉漉的,紅色的發帶扎著兩團又黑又黃的,看不出是頭發還是泥巴,是江辛夷。
只是這孩子身上怎么這么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