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一吹,院中的桂花香飄進屋內。
屋內燈火昏黃,滴漏輕響,花香與香爐中裊裊香煙纏在了一起,籠罩在寬大的黃花梨坐榻上兩大、兩小人兒的身上。
時辰已晚,兩個小人的其中一個——沈約小郎君已在靠里一側睡得正香,婢女錦云去取來了一個沈蓁蓁的狐裘披風給他蓋上。
見小娘子沈霏霏目不轉睛看著沈蓁蓁的手下動作,錦云打趣道:“小娘子終于也有興趣要學畫畫了嗎?”
“終于”二字實在微妙,說得沈霏霏小臉一紅。
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覺得畫畫也挺有趣的啊!”
沈蓁蓁畫繡花的動作一頓,側臉看自家面露羞赧的妹妹,心中急跳幾下,直白問道:“暉遠學堂里,哪位小郎君喜愛畫畫?”
沈霏霏瞪大眼:“……!”
她脫口而出:“姐你見到了?”
不打自招。
沈蓁蓁不動聲色地試探道:“今日走在你身后那個?”
錦云對自家娘子對付弟弟妹妹們的“釣魚”高招佩服不已。今日他們到暉遠學堂接姐弟二人下學時,分明就去晚了,學院門口空空蕩蕩,前后左右都已沒了學子,哪來的人家“身后那個”?
果不其然,沈霏霏小娘子上了“鉤”,反駁她姐道:“他明明早回去了啊,第一個出門的。”
錦云噗呲笑出了聲。
沈霏霏這才明白過來自個上了當,小嘴不滿地哼一聲,“姐!你怎么又這樣?又耍滑套我的話!”
婢女在笑,沈霏霏在噌怪她,然沈蓁蓁的關注點卻是在妹妹此時的春心萌動上。
嚴格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并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喜愛,他們對身邊出現的,諸如學習好的、長得好的,或是全然相反,學習差但性子有趣的、或是單純特立獨行的……等等這樣的人投以關注,大多不過因見識淺薄,不知道,其實還會有更多更特別的人,會出現在他們未來的漫漫人生中,所以當下見識到的人和物,都覺得稀罕無比。
但也正因如此,這份情感極為純粹,不參雜任何未來才會有的現實偏見。
心中幾多糾結,沈蓁蓁猶豫要不要插手管妹妹的事,面上一派好奇,擺出溫和無比的姿態,問沈霏霏話:“是哪家小郎君啊?”
沈霏霏再是個機靈鬼小娘子,也畢竟聽她姐的話慣了。
沈蓁蓁溫溫柔柔一問,她就老實且有些驕傲地答道:“鄭家小七郎。姐,你不知道,小七朗畫也畫得好,他還會編鳥啊蝴蝶之類的動物,手可巧了!”
一聽是鄭家,沈蓁蓁當即嚴肅道:“霏霏,聽姐的話,莫要與鄭家郎君走得太近。”
沈霏霏懵懵地驚大眼:“為什么啊?”
鄭父囂張跋扈,鄭夫人也自視甚高,沈蓁蓁在西宮時前去拜見二老,幾次被拒之門外。鄭家長女鄭秀與人私通,另幾個小娘子據沈蓁蓁在離宮的觀察看來,也不是好相處的人。整個鄭家,要說出淤泥而不染的,只有個鄭朗鄭四郎。
此外,鄭家是山東士族,《姓氏志》實施后,沈霏霏與小七郎再好,那小七郎也不是沈霏霏往后婚嫁的好對象。
一時間,沈蓁蓁不知該提早如實給年幼的妹妹講這些深重的道理,還是用別的借口將這事敷衍過去。
還沒等她張口回答,室外驀地響起一道好聽的男聲——
“你姐的話言之有理,你照做就是。”
屋內三人轉頭望向聲音來處,一并驚訝地見識到,蕭家世子深更半夜不請自來地進了女子院中的壯舉。
他衣著隨意,長發散一半,玉冠攏起一半,面容白玉雕成般,一貫姿容出眾,此刻似笑非笑看著室內人,抬步朝他們走,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
一見到這個郎君出現,沈蓁蓁刷地站起身,此時已回沈府,不比離宮那處隨意,她擰著眉問道:“你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