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亂之世,白骨露于野。
大漢西北的黎庶,亦猶如野草。
一半被馬蹄踐踏摧殘,一半于地下腐爛安詳。
自桓靈二帝以來,西邊羌亂頻頻烽起,無數黎庶在馬蹄與刀矛下哀嚎,徒留皚皚白骨任憑風吹雨打去。
那時的陰平郡,尚稱為廣漢屬國。
亦然有過,被大漢疆域外白馬羌氐攻陷的經歷,堪稱血流漂杵、滿目蒼夷。
所有的糧秣與牛羊都被搶走,帶不走的也被燒光殺死。
無數氐人青壯伏尸于地,無數少年郎被當成奴隸帶回去當羊奴;還有邑落里的女人皆裹挾而走,當成發泄欲望和生育后代的工具。
不過,這是過去的事情了。
如今的陰平郡,安寧了好些年。
挨著景谷道的一個氐人邑落,一年邁的氐人,正顫顫巍巍騎在匹與他同樣老邁的駑馬上,緩緩驅趕著羊群而牧。
滿是溝壑縱橫的臉龐,綻放著淡淡的笑意。
氐王強端殺了大漢的將軍,依附魏國那位已經死去的大王,陰平郡的許多漢人都被遷走了,讓他們這些氐人的田畝和牧場,都變大了許多。
亦無有官府的小吏,前來征收牛羊皮革。
每歲給氐王上供一些牛羊或戰馬,剩下的出產熬過冬季后,竟還有結余。
已經數年沒有聽聞,哪個邑落有老弱,在冬季凍死餓斃了。
自然,憂心的事情,亦不是沒有。
此處挨著大漢的白水關,漢軍時不時會有一兩隊斥候潛進來,抓住他們這些野外牧羊的老弱,詢問關于橋頭那邊的軍情。
然而,漢軍比氐王的扈從還要仁義。
不曾有過肆意鞭撻或殺戮,抑或者劫掠羊群而去等暴虐。
只需如實回答,那些漢軍斥候就放了他們,讓他們得以迎接翌日的日升日落。
活著,且能溫飽,便是挺好的。
年邁的老氐人,將羊群驅趕到了水草豐沛之處,便很緩慢的滑下駑馬,盤膝坐下看著牧場的風景。
看著看著,目光便變得迷離,嘴角笑意悄然而生。
陰平郡的盛夏時節,很令人向往。
碧空如洗之下,山巒將黃綠色的原野圍合,歡快的羊群在地上綻放了朵朵白云。
一陣已經帶上絲絲涼爽的西北風,呼嘯而來,會卷起太早枯黃的草籽及枯葉,打著旋兒飛舞飄零。似是還帶來了,牧羊在更遠處人兒的縹緲歌聲。
那是一種恬靜的美。
亦是悠然自得的生活向往,猶如那紛繁世外的桃源。
只是很可惜,美好的事物往往不能長久。
一陣悶雷聲,從遠處襲來,顫抖了大地。
年邁氐人心中一驚,循聲側頭往東顧,便張開了已然掉了許多牙齒的嘴巴,呆若木雞。
約莫百余騎,從東邊的地平線上,急劇浮起
那高高揚起的環首刀與長矛,映照陽光五彩斑斕,刺痛了他的眼睛。
仿佛是生長在地面上的太陽。
憤怒的炙陽。
拖著炙熱的光線,從年邁氐人的身邊呼嘯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徑直長驅入身后的邑落。
催聲了無數婦孺們的悲戚哭喊,讓無數牛馬的驚恐凄叫響徹了大地。
偶爾還參雜了,青壯族人的忿怒吶喊。
卻曇花一現,幾個呼吸便消逝了。
不過百余落的氐人小邑落,根本無法抵抗這支驟然來襲的騎兵。
他們根本時間,將族人召集在一起結陣抵御;更沒有時間,驅趕牛羊戰馬帶上糧秣物資,趕去橋頭戍圍躲避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