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問了聲,鄭璞方繼續指點江山,“公尚兄聚眾山林已有十余年了,當初從軍中帶出的資財軍輜等,應所剩無幾了吧且如張清等攜老扶幼投奔公尚兄之人,亦然不寡吧山林之中,地瘠出產不豐,難以果腹。積貧積弱之下,公尚兄終究有一日,會陷入兩難之中。”
言至此,鄭璞略作停頓,肅容以對。
“要么,剔除部眾老弱,以繼續得存。抑或者,率軍外出劫掠郡縣,取官府邸閣武庫為資。公尚兄以為我之言,然否”
張慕再次默然。
先前臉上故作的猙獰之色,亦然慢慢散去。
因為鄭璞之言,句句切中他如今處境。且,所言的兩難,都是萬劫不復的死路
其一,剔除部眾老弱,自是不可取。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老弱若是被驅逐,他麾下部眾然能甘愿效命
其二,劫掠郡縣,乃是飲鴆止渴。
朝廷得聞有賊寇坐大,安有不發兵來討之理
且如今掌權的丞相諸葛亮,對吏治執法嚴明,那些郡將為了仕途為念,哪怕他逃竄入山澤蟄伏了,亦不敢玩忽而姑息
“呵”
沉吟半晌,張慕嗤笑,“依鄭郎之言,我已無活路。只得拱手稱臣,任憑鄭郎隨意拿捏”言罷,不等鄭璞回答,他又徑直出聲,再問,“既然鄭郎辯才如此了得,不若再為我解一惑罷。”
“據實而論罷了,何來辯才之說”
露齒而笑,鄭璞謙遜而道,“不過,公尚兄有疑,若我有解,必言無不盡。”
“善”
張慕朗聲而贊,然而再出之言,卻是狠戾異常,“我知鄭郎如今備受丞相器異,已然為玄武督軍矣是故,我有惑,乃是我不過一日落西山之賊寇,為何不意氣用事,拼死殺鄭郎于此,得名聲揚于世邪”
然,鄭璞聞言,卻是大笑不已。
待到笑得張慕青筋直冒,雙眸如火炙時,方堪堪斂住了笑聲。
“唉,公尚兄莫作前后矛盾之言。”
擺了擺手,鄭璞舉起酒盞請了一杯,輕聲謂之,“誠然,公尚兄若奮起拔刃臨我,固然能將我殺于此。只是公尚兄亦知丞相器異于我,若我被賊寇所害于此,繼任的玄武督軍安能不請命為我雪恨邪屆時,莫說巴蜀再無公尚兄容身之處,連家中老幼恐皆被玄武軍士卒盡戮泄憤矣”
話落,鄭璞又加了句。
“忘了知會公尚兄了。玄武軍成時,丞相遣于我二副職,一乃征南將軍次子趙義弘;一乃故梓潼太守之子霍紹先。”
這次,饒是歷事無數的張慕,都愕然不已。
征南將軍趙云,故梓潼太守霍峻,他還是聽聞過的。
亦知道,這兩位的子嗣,給鄭璞當副職,意味著丞相器異的程度。
他所將鄭璞殺于此,被夷滿門亦不意外。
且,他心中,隱隱生出一縷感動來。
最初,覺得鄭璞招他來面談,不過是想借著招降一股賊寇,以為功績覓得升遷之階罷了焉能是真心為他謀一活路
然而,能讓征南將軍次子充任副職之人,還需這點功績晉身
什邡鄭氏果如傳言般,乃積善之家也
桑園鄭郎,亦名不虛傳矣
暗中感慨了一句,張慕略作思緒,便起身躬身而拜。
音容皆激昂,“慕本鄙夫,落草為寇,有辱家門。今桑園鄭郎不棄,屈尊前來為招降,救我等于水火之中,慕若不涕零降伏,豈非與禽獸無異”
“言重了。”
連忙起身,扶起張慕,鄭璞喜笑盈腮,“公尚兄棄暗投明,乃朝廷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