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望去,是鮮紅稠熱的血,染上他蒼白的指腹。
那枚鋒利的箭矢穿透她的腹部,她潔白的衣裳很快就洇出一片刺目的紅。
鐵銹般甜膩的血腥味籠罩在他鼻尖,他手里的劍順勢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似乎很痛。
她深深呼吸了兩下,整個身子卻開始發顫。
鵝毛大雪落下,寒風蕭索,血落在雪地里,像是盛放一地的紅梅。
她固執地想要表示自己沒事,往前顫巍巍地走了幾步,卻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軟便倒在他懷里。
他才發覺,這么多年形影無蹤將他耍得團團轉叫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女人,竟然如此得輕,像是一片稍稍一折便會碎的紙。
他怔然片刻,緩慢伸出手堵住她不停流血的傷口,像是要借此來轉圜她不停流逝的生命。
半晌,他緩緩抬眸,眼中浮上一點猩紅暴戾的光,從胸腔內擠出一句含著血光的話,“將這些暗處的老鼠通通殺光。”
莫娘深知裴嬌的重要性,一邊指揮著暗衛搜尋刺客,一邊迅速找來隨行之中便有精通醫術之人。
只是那人卻低聲喃喃道,“這這箭上沾了劇毒啊,但凡是沾上一點便會瞬間斃命,這這實在是神仙來了也無用啊”
紀韶驟然轉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都提起來,陰沉著臉道,“無論用何方法,你若是救不活她,也別想活了。”
在眾人瑟瑟發抖跪了一地之時,他下垂的衣擺被懷中的人輕輕扯了一下。
“紀韶。”
她叫著他的名字,靜靜望著他,“收手吧,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流了許多血,面色逐漸蒼白,痛的牙齒發顫眉頭緊蹙。
這么冷的天,她額間卻生出豆大的汗珠,順著白皙的額滑落,似乎是用盡力氣,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當初救你,并非因為憐憫。”
紀韶一怔,睫毛微微顫了顫。
她袖中的手握緊狐仙面具,“這些年,世人對你評價褒貶不一,從一開始看著你從高處跌落的同情惻隱到如今被戰亂支配下的謾罵惶恐”
“如此種種,眾說紛紜,可是我知曉,紀韶便是紀韶。世間待你不公,你本該不至如此。”
你本該是那個鮮衣怒馬、驕矜傲氣的少年。
是那個出征歸來滿樓紅袖招、京城所有女眷的春閨夢里人。
是那個立于千軍萬馬前,令敵軍聞風喪膽,紀府年輕有為戰功赫赫的少將軍。
他盯著她衣角蔓延開的鮮血,腦海中卻忽的閃過初見時,她在倚月樓的風花雪月紙醉金迷中,用澄澈堅定的聲音告訴他,“你紀韶或許屬于刀光血影,屬于荒沙大漠,屬于對酒當歌月下舞劍,屬于輕狂年少縱馬長街”
外頭的夜幕乍現煙花,玉壺光轉,流光溢彩。
似是曇花般轉瞬即逝,化為零碎的花瓣落下。
“卻獨獨不屬于這里。”
獨獨不屬于滿目蒼夷血流成河的這里。
雪勢漸大,落在她眉尖。
她似乎是想將那陳舊的面具給他戴上,又似乎是想透過色彩斑斕的面具去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最終卻在中途無力地垂下,用僅剩的力氣輕聲道“紀韶,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是為了流言蜚語,不是為了世人言論,不是為了滿腔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