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湯在鍋子里咕嚕嚕響,她神色空洞,茫然若迷。
姜湯已經滾開了,飛濺出幾滴燙水,灼在她胳膊上,火辣辣地燒燙感立馬讓她把支在灶臺上的雙手拿開。
她靜默看著白皙皮膚上的一點紅,表情已經沒有任何變化。
“姐,晚上吃什么,我給你做。”
夏曉曼洗完了衣服,走過來詢問她。
夏明月回眸打量她,一向沉悶內向的妹妹,此刻卻讓她覺得陌生。
“姐?”
夏明月睫毛一抖,平靜開口,“剛才有你的電話。”
“哦。”
夏曉曼接過,沒有看出半點不對。
“是桑淮的。”
簡單四字,當即讓夏曉曼怔在原地。
短短的一秒鐘,夏明月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多種的情緒轉換,每一次變換都讓她心冷異常,都讓她意識到剛才的那通電話不是自己的臆想。
她想起了最開始死去的看門狗大黑;想到了眾口鑠金下對她的暴力;想到了村落里的侮辱,又想到自己那死在寒地里,無人發現的奶奶。
她不憤怒。
她只是委屈,不解,還有痛苦。
“他說視頻是你偽造的。”
夏曉曼遲遲沒有說話。
如此的沉默在夏明月看來,無疑是默認。
“曉曼,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鬼迷心竅,一時想不開……”
她抿了抿干澀的唇瓣,惴惴不安,看起來就好像自己才是那個受害者。
背后的天然氣發出類似嬰兒哭叫般的嗚鳴,她急忙關了火,鍋子里飄出來的熱氣蒸在臉上,生姜的氣息熏得她眼睛疼。
“你一時想不開,就想害死我嗎?”
夏曉曼怔住,忙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想害死你……”
她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隨著這一句話徹底斷裂,翻天倒海的怒意朝她涌來,可是她表面冷靜,整個人仿若是立于冰天雪地里的精致神像,無一不是冷色。
“你要是不想害死我,為什么要編造這個謊言?你要是不想害死我,為什么冷眼看著他們辱罵唾棄我?你要是不想害死我,為什么在我失去一切后依舊什么都不告訴我!”
“是啊,你沒想害死我。”夏明月怒極反笑,“你只是什么都不做,靜靜地看我走向一無所有。”
夏曉曼聽著這番斥責,不禁張開嘴想為自己辯解,然而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了。
打從一開始,她就是出于嫉妒,想讓夏明月失去一切。哪怕到了想反悔的時候,事情已經發展成了不容轉圜的地步。
“曼曼,我對你這么好,對你沒有半點虧欠。”她哭著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啊?”
親人的背叛比直接殺死她還讓她難受。
她捫心自問沒有半點對不住她的。她讓她上大學,讓她走出山區,她力所能及地一次次幫助她,不過是出于同性間的惺惺相惜。
她寧可害自己的是與自己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做這一切的是她真心相待的妹妹。
聽到這話,夏曉曼反而笑了:“好?”她反問,“你哪里對我好?”
她上前兩步:“是你施舍給我的學費?還是你恩賜給我的住所?”
夏明月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眼淚也忘了流。
“你……為什么這樣說?”
“為什么?”夏曉曼發出一聲不屑的咍笑,表情是夏明月從未見過的冷漠刻薄,眼神間甚至還帶著幾分尖銳的恨意。
“你對我的好不過是出于你的憐憫和炫耀,你想讓大家都看見你的好心。”
“你……”
“難道不是嗎?”夏曉曼不再收斂,徹底和她撕破臉皮,“夏明月,別人夸你漂亮有本事的時候你很驕傲很自得吧?而我呢?我不過是一個村子里出來,依仗你才能活的窮親戚!別人都讓我記住你的好,記住你的恩情。就連我的父母都不住提醒我,告訴我,我不過是一個以血緣之名,借住在你那里,伺候你的保姆!”
她咬牙切齒,淚水一顆接一顆濺落,每一個字都滿懷著自卑與恨意:“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對我好?你不過是裝裝樣子,你真以為我會信嗎!”
啪!!
隨著最后一個字落下,夏明月的巴掌也重重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她的臉頰瞬間高腫起一塊。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彼此都是呼吸劇烈起伏,空氣中的喧鬧卻隨著這一巴掌戛然而止。
比起憤怒,積攢于心底的失望更加不可遏制。
夏明月從沒有想過,她不求回報的善意在夏曉曼看來竟只是所謂的“炫耀”。
“我竟然保護了一個……處心積慮想要我死的人。”最終,她只無奈痛苦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夏曉曼沒有反駁,也不想繼續爭論下去。
夏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指向門口:“滾。以后我們都不要見面了。”
夏曉曼擦干凈眼淚,轉身跑去衛生間穿上那件剛洗干凈,還墜著水的羽絨服。
她摔門而去,頭也不回。
夏明月端立在廚房許久。
片刻,才注意到灶臺上被夏曉曼遺落的手機,她輕輕拿起。
上次夏曉曼讓她幫忙照相,告訴過她一次密碼。夏明月試著輸入,咔嗒一聲,屏幕竟真的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