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甯素來不愛她,只是既不愿續弦,又無旁的妾室,內宅實在無人料理,只得將重任交諸與她。
眼下見她差事辦得不妥當,自然沒好臉色,走到榻上冷眼睨她,“你若無罪,我來問什么自然是你這個家當得不好我才來。我問你,姑媽院中自開了廚房,你知不知道”
“聽說了。”范寶珠拾起銀鑲象牙箸,剔他一眼,“人家揚州來的,吃不慣咱們京里的飯,另起爐灶單做,我還能攔著不成”
“既是客,怎么有讓客動手的道理”
“誰家的客一住四五年”范寶珠頷首冷笑,朱唇似咬了滿嘴的血,紅得怨毒,“既然長久在家住著,我們總拿人當客,姑媽表妹也不自在。不如隨她們去,她們住得安心,我們也少些麻煩,何樂不為”
奚甯端在榻上,像是她頭頂一片黑壓壓的天,“姑媽向來不愿惹事,我知道,必定是家里的下人得罪了她,她不愿與人爭執,這才單開了廚房。你若約束不好下人,我就請弟妹來管,你看如何”
“叮咣”兩聲,范寶珠摔了牙箸,像在二人之間投下塊巨石,卻單單只在她心里掀起驚濤巨浪。
他倒還是那副樣子,淡的臉,冷的眼,平靜得毫無波瀾的音調,“你若還想當這個家,就好好兒照管。教管不好少爺就罷了,連下人都約束不好,實屬無能。”
此番叱責,不像兩口子斗嘴,反倒像訓斥他部里的堂官。范寶珠惱在心、怨在心、傷在心,眼里卻只能瞧著他漠然的背影,像一座冰川,千年萬年屹立不化。
這冰山一扭頭,卻消融在蓮花之巔,金鳳長廊。
園景如畫,晚來閑暇,奚甯換了身葭灰直裰往蓮花顛來。迎頭見花綢廊下做活計,忙在金鳳樹下作揖,“日頭要落下去了,表妹還是明日再做,仔細傷了眼睛。”
花綢慌收針線,迎下來回禮,“大表哥怎的得空過來,吃過晚飯沒有”
“屋里吃過來的,表妹別忙。姑媽呢”
花綢朝西廂廚房里努努嘴,“娘在里頭洗碗呢。”
那奚甯繞廊到門口,見奚緞云的背影伏腰在灶臺,鬔發慵髻,斜插一根細細的玉簪,穿著鼠背灰短羅衫,扎在暮云灰的交窬裙里。
兩根大紅圍裙帶子在她窄窄的腰后頭系了個活結,像是個深釉瘦梅瓶,起伏的臀線里像是囊括了誰一肚子的霪念。
他不自在地搦開眼,跨門進去。奚緞云聽見動靜,扭過來,一見他,扔了手里碗巾,手在圍裙上蹭一蹭,“甯兒下職了吃過飯沒有”
奚甯忙作揖拜禮,“吃過了,聽見姑媽劈了個廚房出來,侄兒來瞧瞧。”
“快屋里去坐,”奚緞云朝正屋里抬抬下巴,撇著眼嗔他,“哪有當官的往廚房里來的快去叫綢襖瀹茶你吃。”
日薄崦嵫,門里投進來兩尺寬的陽光,落在她半露的繡鞋尖。奚甯眼皮稍往上抬,就瞧見她被襻膊擼起的袖口底下,露出兩截白花花的小臂,比陽光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