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細細熱涌世塵風,涓涓清明日月光,繁榮京師逐漸鼎沸起來,仿佛是燒開的一壺水,冒起貨郎攤販各色的吆喝叫賣聲。
出了午門,奚甯暫未歸家,轉道去往都察院衙門。甫入長廳,施尋芳立時由案上迎來,將其請入內堂,使喚人上了壺冰萃雀舌。
二人相坐下首,寒暄一二后,施尋芳將胳膊搭在案上,理理袖口,“你是個大忙人,今日來,是有什么事兒?可是福建的事有了什么轉機?”
“轉機倒沒有,”奚甯呷了口茶,摘了烏紗帽,折了條粉絹搽腦門上的汗。
絹子上散著一絲輕柔甜香,是奚緞云身上的香味兒,嗅見,他便抿著薄的唇笑,“福建的事,曹潛已經遮掩過去了,今年上報的鹽稅比往年多了一倍,鹽場的稅收都握在他們手里,皇上暫且還不能追查。曹潛還上疏說鐘老年紀大了,有些不清楚福建鹽場的現況,聽皇上的意思,是要讓鐘老也還鄉養老。”
施尋芳捏著袖口,手背上青筋猙獰,“小人!鐘老是替我們背了黑鍋。”
“也不單是如此。皇上也顧慮著鐘老喬老等人是忠臣元老,不忍他們與潘懋相爭,落得個慘淡收場,這才將你我這些年壯之士提上來,皇上也是不想讓他潘懋一家獨大,君有君愁啊。”
“我曉得,君王制衡,向來如此。”施尋芳拈著下頜上的一捻靑須挑起眼,“那你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事?”
奚甯將絹子折在袖內,正了正身,“為潘鳳的兒子潘興。潘鳳想叫他兒子到戶部福建清吏司任六品主事。你叫季安查查,這個潘興品行如何,在國子監學業又如何。潘鳳想將他兒子安插在我們戶部,咱們正好趁這個時機拿住他與吏部私授官職的把柄,將他舉薦的那些官員都查一遍,把那些無績無效之人都換一換。”
“我記得潘興這小子,去年還是哪年,國子監有一位姓連的掌饌上諫長官,說潘興此人,不學無術,卻能授蔭封官,是對天下學子的不公。就是為了這個,他還被判了個抄家流放,當時刑部核準的案子,大理寺復查無異議,也就罷了。”
“潘鳳……”奚甯笑著搖首,“他是恨不得將他家的子侄全都弄到朝中為官。行了,你們查一查,看看潘興是如何過了國子監的會考,少不得把國子監風氣也正一正,唯才可用方好。”
這般商榷議定,奚甯打道回府,因下晌要回內閣議事,空閑不多,連衣裳也不及換,先急往蓮花顛瞧奚緞云。
那頭里正是金池瓊苑,蟬鶯四起,美人遲醒游仙夢。椿娘跪在榻上推開檻窗,便有兩片晨曦溫煦地撲入帳,幽幽一晃,將花綢晃醒過來。
她穿著成套的丁香色寢衣,上頭的鮫綃掩襟小衫隱約透著里頭石榴紅的抹胸,以及兩條嫩藕似的手臂,烏髻松挽,蓬發半垂,星眼正朦朧,就聽見廊下傳來鏗鏘誦讀聲: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1……”
花綢稍聽一會兒,爬起來將兩片帳掛在銀鉤,笑里能掐出蜜,“桓兒幾時來的?”
“喲,那可就早了,”椿娘榻上下來,在面盆架上端來水盆,又轉去取來牙刷蓋兒等洗漱物品,“來了半個多時辰了,聽見您還沒睡醒,就先陪著太太吃了早飯,在廊下讀書來。我叫他進來坐,他怕吵著你,死活不進來。”
外頭奚桓聽見動靜,卷著書踅入,穿著墨綠的圓領袍,碧綠翡翠簪子束髻,襯得人蓊薆蒼郁,笑出一顆白森森的虎牙,又有些輕挑調皮,“姑媽今兒怎么起這樣晚?早飯也錯過了,餓不餓?”
花綢將松鬢晃一晃,吐出滿口的牙粉泡沫,“不餓,昨晚上給你大表姐描了個花樣子,趕著今天你大表姐回門,要往咱們家來,正好給她帶去,因此三更天才睡下。”
蟬兒在金鳳樹上漸漸吵開,把奚桓的心脹滿,裝載著聒噪的愛意,卻泄在他沉寂的眼角。他接過椿娘手上的杯子遞給她漱口,順手將她額前的碎發別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