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日,奚府里就按著奚甯吩咐,張燈結彩起來,仆婦小廝亂作一處,短短光景內,就見滿園錦帶飐飐,紅燈高懸,囍字張貼,彩繩掩映,隆重得似本家小姐出嫁一般。
各人忙得腳不沾地的功夫,花綢卻閑下來,瞧了眼單家送來試穿的喜服翟冠,衣裳是大紅遍地通袖袍,金線繡著龍鳳呈祥,冠子是點翠鋪底,幾百顆珍珠加筑,另幾十顆紅藍寶石點綴,翠光與寶石交輝,幽幽滑過花綢的眼。
她淡瞧一眼,也不穿,只推,“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一輩子就穿這么一回,將將就就混過去就是了。椿娘,你就去回個合適,用不著改。”
椿娘自來見她不把婚事放在心上,不由一嘆,“你這樣子,哪里像個要出嫁的小姐?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去扶靈呢。”
“鬼丫頭,說話真是沒口德,我去扶誰的靈?”花綢笑著啐她,款坐到妝臺前,尋了張胭脂抿一抿,“未必這世間女人出嫁,都是高興的?我看也不見得,韞倩出嫁時也不見高興。高不高興都是定局,自己屋里,就別為難我裝樣子了。”
短短兩日,秋風握霜刀,吹皺了滿湖綠水,烘殘了粉荷瘦影,滿院墜地的金鳳花,幾如遍野燦爛的心事,無聲的凋敝在紅燈彩結中。
椿娘自幼與她一道長大,如何會不懂她的心事?不過前路臨涯,她不能助她,只能勸她,“瞧姑娘說得,韞倩姑娘與姑娘怎么好比呢?那盧正元是個什么樣子?咱們新姑爺又是什么樣子?我聽外頭見過的小廝們講,單煜晗生得玉樹臨風,謙謙君子,雖年長些,可老人們講,年長的男人知道疼人。姑娘眼下如此灰心,難保嫁過去,兩夫妻日子一過,您就愛他了。”
“單煜晗”這個姓名聽得多了,仿佛是一個詛咒,鐫刻在花綢的宿命里,是一個劫數,或是鳳凰涅槃的烈火,她不知道經歷他會是重生,還是化為灰燼。什么都不確定,唯一可確定的,是她不愛他,憑人說得如何天花亂墜。
既不愛,自然好不好都無所謂,傅粉施妝后,她捉裙起來,滿不在乎地笑笑,“他好與不好我都是要嫁的,不用費舌勸我。你將衣裳冠子收起來,我到桓兒屋里去看看連翹,聽說都察院在復查他父親的案子,保不齊沒些時候,她就要回家去做她的千金小姐了。”
不提還罷,提起來,便又勾出椿娘的一聲嘆息,“父親平反,闔家團圓自然是好事,可細想她,做了這兩年的下人,又是伺候爺們兒,往后即便歸家復籍,名聲也不好聽,要想嫁個官宦人家,只怕也難了。”
花綢跟著嘆,換了衣裳,還往那邊屋里去,迎頭在院中撞見奚甯,二人互見了禮,奚甯卻是風塵仆仆地趕著往蓮花顛里來。
甫進臥房,奚緞云正梳畢妝,遞了茶與他吃,兩人并頭在榻上說話。奚甯支起一條膝蓋,摟她在懷里,歪著臉親親她的烏鬢,“我見家中已經張紅著綠起來,甚好,妹妹嫁人,還該熱鬧熱鬧才是。我家里好幾代沒出個小姐,別委屈了她,只當這里是娘家,該設宴就設宴,風風光光送她出去。”
他適才散朝回來,奚緞云又起身張羅擺了三樣菜并一壺金華酒打發他吃,自己到對榻陪坐,“謝你的好心,這幾日已收到好些個夫人奶奶的拜帖,少不得要請她們來。”
“好,你與弟妹操勞。只是我這里還有件事掛心,你把陪嫁的單子拿來我瞧瞧看。”
奚緞云揀一塊糟鴨與他,擱下箸兒,柜子里翻了一張貼遞與他,“辦了些料子頭面首飾并幾套衣裳、幾雙鞋,另有椿娘與紅藕跟著去,下剩的,化作銀票使她帶去。”
“下剩的有多少?”
“下剩七十兩銀子。”奚緞云無悲無喜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