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甯倏然頓了手,那點揣測,就在彼此迂回不白的話鋒里挑明。這兩人一處長大,自幼親密,大了生出些別的意思,似乎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以己度人,奚甯倒有幾分體諒,沒說什么,欹在椅背上,似嘆非嘆,“上回與你外祖一家往千虛觀打醮,你外祖母說起你的親事,想要將松琴定給你,你是怎么個意思呢?”
到如今地步,奚桓也就直言不諱,“兒子想,只怕要辜負外祖母與姨媽的心思,也不好耽誤表妹。”
默了半日,奚甯挑起眼,“你這個孩子,外頭看著不著調,其實心里最有主意,我不好說你,你自家的事情,你自家要想清楚才好。”
言訖慢吞吞撐案起來,踅出案外把他的肩拍一怕,點到即止間,奚桓對他的背影拜了又拜,黃昏從他彎曲的身影外襲來,還帶著殘陽未消。
夜靜更闌,閉門推來窗前月,小閑院暫且無人到,湖畔蛙聲意綿綿,小荷漸有香,隨風越墻來,窗外落滿金鳳花,心事燦爛。
花綢穿著件薄薄的桃粉短褙子,肌骨綽約,半隱著葭灰的抹胸,下頭豇豆紅的裙似彎曲柔腸,亂堆在腿間,露出一截白白的小腿。椿娘拿一條白腹錦雞長長的尾毛掃在上面為她搔癢,溫柔如風,舒服得她端在窗戶上的腦袋輕枕在手臂間,香暈酡顏,海棠無力,笑眼彎看薔薇壓東墻。
好像無論是不如人意的婚姻、或是單煜晗,都不能摧毀她的笑容與純真,總會有別的人回贈她這些。她愜意地笑一笑,恰好意綿綿花影亂,私竊竊蛙一片,昏暝的廊下,奚緞云闔門出來。
“娘,天都黑了,您上哪兒去呀?”
一聲驚得人惶恐,奚緞云比做賊的還心虛,扭頭在東廂窗戶上看見燭火沉沉,花綢的笑顏嵌在上頭。她撫撫鬢,撫靜一顆又臊又愧的心,款群繞廊過來,在窗外摸摸她的臉,“你怎的還不睡?”
“身上癢得睡不好。”
花綢借燈一瞧,見她淡粉薄妝,眉黛輕掃,穿一件湖色羅衫,湘色鮫綃裙,難得鮮亮,“娘,上哪里去呀?怎么連個燈籠也不打?你要取什么叫紅藕姐去取來好了。”
“啊,”奚緞云一陣心慌,失措地反手朝院門指一指,“我我我往你二嫂嫂屋里去一趟,這個月的賬還沒跟她對呢,省得她過來了。”
眨眼間似乎想到了什么,愈發理直氣壯,“你痘瘡這個事情,桓兒不是打招呼不叫人曉得嘛,你二嫂嫂還當你就是得的痘瘡,怕過了病氣,不肯往這里來,只好我去。”
花綢想來馮照妝此人不壞,卻嘴碎市儈,便因問起:“說我得了這個病住回家里來,二嫂嫂必定是冷言冷語說了您許多了?”
“你二嫂嫂么,就是這個樣子,人卻是不壞的,她不過是嘮叨幾句。你好前,不要往她那里走動,省得她草木皆兵嚇得要死,想告訴她吧,又怕她在外碎嘴,叫單家曉得了不知又要生多少枝節。”
“她不來,我自然也就不去。”花綢垂垂眼皮,將一把橘色繡白貓的紈扇捻在指尖,垂在窗外,“只是娘,您去核賬,怎么連個賬本子也不帶?”
問得奚緞云臉紅紅的,揪著絹子一時間再扯不出謊話來。索性花綢也不追問,下榻去點了只燈籠窗戶里遞出去,“您慢著些,院門我不叫關,您早些回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