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望他一眼,沉默中目光如箭,少頃作了個揖,帶著花綢打簾子出去。屋外晴光與雪光交輝,身后簾子落下,則掩蓋了恚怨憤懣的晦暗。
晚出的一輪紅日曬得人身上有些暖洋洋的,花綢先鉆進車里,眼巴巴瞅著奚桓上來坐定,攏攏斗篷,便貼在他懷里去,“老侯爺的病真的不要緊?”
他面色一沉,帶著些凝重,“我叫太醫只管往不要緊了說,實則不大好,大約還能拖個一年半載。倘或他死了,你得守三年孝,單家愈發不能休妻,屆時更不好辦了,得趁他死前,先從單家脫身。”
花綢半仰著臉瞧他的下巴,“上回往千虛觀打醮,我已經與紗霧露了口風,銀子的事情我愿意幫著在你面前說和說和。她回去必定是告訴了衛嘉,不知怎的,還不見他上門來。”
“大約是有些拉不下臉面,再等兩日。”
雪里長長的車轍拉回家,奚桓跳下車,將花綢攙下來,誰知一個錯眼,在門前撞見一個瘦影也正由馬車上跳下來,后頭招呼著兩個小廝,赍抬著一些料子冠帶之類的禮,正往府門前過來。
走近了才瞧清,不是別個,正是衛嘉。這衛家正四處籌銀子填補順天府那筆臟銀的虧空,因使紗霧管韞倩借,韞倩回絕后,露出些奚桓有錢可借的意思來,又使紗霧探過了花綢口風,心里料定有七/八分準了,這才備了薄禮上門。
迎頭見了奚桓,便站在石磴下十分要好地打拱作揖,“正要登門造訪,誰知在門前撞見桓兄弟,桓兄弟這是要出門,還是才從衙門回家?”
說著看向他身邊,見是一位年輕婦人,面貌似清水點芙蓉,一雙杏眼婉媚動人,披著狐毛鑲滾雪白斗篷,里頭是茶色羽紗掩襟褂,扎著大紅百迭裙,虛籠籠鴨堆烏髻,帶著銀嵌紅瑪瑙分心,七八分的素凈端麗,兩三分媚色撩人。
瞧得這衛嘉心如撞鐘,步子連退了兩步,拱手要喊,又不知怎么稱呼。奚桓見他這模樣,心里平白多厭他幾分,面上卻客套,“噢,這是我姑媽。”
“原來是姑媽,小侄拜見姑媽。”
“請勿多禮。”花綢頷首一笑,扭頭與奚桓咬了個耳朵,帶著椿娘先進門去。
奚桓一回頭,見衛嘉只差把兩個眼珠子貼到花綢背上,心里十分不悅,吭吭咳了兩聲,又料到他的來意,面上不得不帶著些親熱,打拱手拜禮,“原來是衛兄,大老遠沒認出來,失敬失敬。衛兄怎么想著往我家來?真是稀客,快快請進!”
言訖使喚小廝來接應東西,簌簌踩著雪,將衛嘉引到廳上,吩咐了熱乎乎的茶果。
一番寒暄后,那衛嘉方把來意提起,“本不好來煩桓兄弟,可愚兄實在遇到件十分要緊的事情要辦,手上正缺二三千銀子使,訪遍親友,都無人有這些錢。我又急著用,想來想去,這京師地界里,若論銀錢,貴府也是出名的富戶,這不就想起桓兄弟來,厚著臉皮來叨擾了。”
隔著兩盞茶煙,奚桓打量他幾眼,見他骨骼清瘦,顴骨略高,臉色有些發青,的確一臉敗相。
他心里冷笑兩聲,擱下茶盅正了正了聲,嗓子仍舊沙啞,顯得人格外沉穩,“衛兄遇到了什么麻煩?說給我聽聽,能幫的我必然盡力相助。”
見他這般熱絡,衛嘉心里險些樂得找不著北,面上忙做出苦不堪言的愁色,“貴二叔在也在順天府當差,我也不瞞了。前些日子,我家正缺萬把銀子使,急得各處遍尋無果,我父親只得在衙門里借了些要充公的贓款。眼下衙門里正等著這筆銀子上繳戶部,我家只好四處籌借,想著先填上這個窟窿,等年關下各處田莊上的租子與糧食收上來了,自然先緊著還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