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嘉生怕身上的銀子叫他曉得,頗為踟躕。
那陳大見他不應,便上下打量他一眼,哼哼笑兩聲,改拽他的腕子,“你放心,你爹早前還了我那一萬多銀子,我既答應他,后頭的寬限著日子,就必不會催你,別說你此刻沒錢,就是有,我也不叫你此刻還。走走走、與我吃一盅去!”
這番說話,衛嘉放心下來,又向來是個好耍好玩的性子,便跟著他去。二人在門前大街上找了家二層酒樓,叫了兩個相熟的分粉頭來陪坐。
那十六七的粉頭唱了套《清江引》,不時便香肩斜倚檀郎,喂得衛嘉三五盞下肚,已有些飄飄然,再有陳大在旁豪勸,酒過八巡,便吃得人醉醺醺。等醒來時,聽見耳邊處處是叮鈴咣當搖骰子的聲音,坐正一瞧,滿屋里賭骰子的、斗蛐蛐的、猜枚比大小的,烏煙瘴氣,熱鬧哄哄。
衛嘉腦子還有些發暈呢,就見外場端來盅茶,后頭跟著陳大,笑呵呵一屁股落到榻上,“你方才在館子里吃醉了,只怕送你家去,你父親打你,只好暫且將你帶到我這里來了。既醒了,你就家去吧。”
這廂吃過茶,道了謝,起身告辭,誰知走出去兩步,門簾子還沒撩開,就聽見賭骰子那案轟然喧笑起來,一堆人圍著叫嚷,“好好好、裴相公這一開,七八輩子不愁吃喝,抵過多少人的家財!”
“裴相公真是好手氣呀!”
歡呼雀躍浩瀚如海,連陳大亦由榻上圍過去瞧幾眼,朝那姓裴的年輕相公打了個拱手,“裴相公這一把,盡把先前欠我的一千兩一筆勾倒了,我莊家還倒欠你四百呢!”
衛嘉腳步不聽使喚地走過去跟著瞧,見那裴相公二十出頭的年紀,原來是大興縣令的家的公子,慣常是賭桌上的急先鋒,嫖場的趙子龍。二人因有些往來,也不怕避諱,衛嘉直問他這把贏了多少,這裴相公也不隱瞞,伸出手指比劃比劃,這一比不要緊,驚得衛嘉心兒狂跳,手上發癢。
那陳大邊上瞧見他眼饞肚饑的模樣,心下暗笑,沖他挑挑下巴,“這個時候,衛大官人怎的還不家去?快回去吧,仔細家中久等。”
這時節,就是追衛嘉他也不舍得走了,心一橫,就要學那裴相公一洗前恥,懷里掏出三千票子來拍在案上,“開一局!”
那裴相公與陳大暗里對望一眼,便開了局,屋子里頃刻叮叮當當,呼幺喝六,似個燒沸的鍋,騰騰熱鬧起來。俗話說:賭門歪道把人迷,半夜贏來半夜輸。笑里藏刀相對戰,暗中舞弊兩相欺。賭局上,憑你技如何好,運如何濟,總是十賭九輸。
這衛嘉起先贏了一局,心下大喜,又開一局輸了,心下大悲,復開一局,又是輸,如此下去,一局接一局,至金烏西落,竟把借來的三千銀錢輸得一文不剩,倒還欠了一千多。
歸到家中,悶頭耷腦,滿臉敗相,紗霧叫他吃飯,他一股腦歪在榻上,不言不語。
紗霧見喊他不動,生起氣來,腳一跺,走到榻前來指著他鼻子罵,“看看你這幅短命樣!我是哪輩子做下的孽?要嫁與你這么個天降的賊囚殺才,真真是老鴇子死了粉頭——沒個指望!人如你一般家世年紀的,早掙了個功名出來,比你年小的,也做了刑部員外郎,比你年大的,也是太常寺少卿,就只你,卡在中間,沒個出息!”
罵一通,自己到案上嗚嗚哭起來,哭得衛嘉心里拔起熊熊大火,走到案前拽起她的衣襟,掄圓了胳膊甩了她一巴掌,“哭哭哭、你娘死了?!你瞧什么大的小的好,就該嫁給那大的小的去啊,如今既嫁給老子,就得給老子受著!”
紗霧豆大的淚珠子掛在眼瞼上,要落不敢落,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個受驚失措的兔子,好不可憐。
衛嘉沒心思可憐她,只嫌她煩,懶怠理她,徑直走到二房小妾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