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聽見眾人熱熱鬧鬧地觀燈回來,不過片刻,又聽見二房小妾張羅宴席,使丫頭來請去吃元宵。韞倩仍不愿動彈,趟在床上翻轉身望丫頭,“你去回話,多謝你們二娘好意,只是我晚飯多吃了幾口,更吃不得元宵了。”
那小丫頭喜滋滋地笑,“二娘曉得太太近來脾胃不好,吃不動這些不好克化的,另備了小席請太太吃。還請了兩位女仙來說書,要逗太太個高興,太太挪動挪動,見天躺著,也不大好啊,瞧太太年節后,又瘦了幾分。”
蓮心見韞倩又要開口回絕,便拉著丫頭問:“老爺呢?”
“老爺同幾位娘一路出門觀燈,在街市上撞見幾位朋友,與他們一道往碧喬胡同吃酒擺局去了,恐怕半夜才得回來呢,那邊只有幾個娘。”
“那你先去,太太換身衣裳就過去。”蓮心送丫頭出去,仍舊回屋里勸說韞倩兩句,見韞倩還是傷身不想動,便說起件叫她高興的事情來,“我告訴姑娘一件好事情。自那日在奚家鬧出事來后,衛嘉得了好處,有些猖狂起來,又拿著這事去要挾咱們家老爺太太給銀子。老爺無法,給了二百兩,將二姑娘叫回去,打了一頓呢。”
聞言,韞倩果然笑起來,撐坐起身,“拿什么打她?”
“拿馬鞭子,太太去攔,老爺氣不過,將太太一齊打了。太太心里有氣,就說:‘你既與姓單的有些交情,何不去問問他,只管打你自己的女兒做什么?’老爺卻嫌事情丟人,不愿意去,更何況,咱們老爺那個人,向來只問自己的前程,何時管過兒女的?他還怕去問,得罪了單大人呢,只把氣撒在太太與二姑娘身上。”
“哈哈哈、痛快痛快!”韞倩將個巴掌鼓得啪啪響,適才愿意起身,叫蓮心拿衣裳來換,“范紗霧是這世上一等一的蠢貨,我要是她,稀里糊涂地身邊睡著個男人,拼死我也要問個明白的。”
蓮心見她來了精神,笑得益發高興,“她哪里敢呀,如今又不是在家坐姑娘的時候,事事有太太做主。她在單家,這事情恨不得再不提起呢,她還敢上趕著去問?聽說衛嘉的那個小妾眼瞧要生了,愈發要騎到她頭上去了。”
舊愁萬種在韞倩眉間暫推開,整了妝發,套上件緋紅灑金長襖,戴著灰鼠臥兔,往二娘屋里去。到時正熱鬧,三個聽著女仙說故事,三房小妾磕著瓜子笑在一處,唯櫻九在小席上,無人說話,有些冷清。
眾人見韞倩來,將她請在其中,栲栳圍著,親親熱熱的家人模樣。櫻九瞧不過眼,借故辭回房中,摔碟子砸碗,惱足了氣,坐在榻上烤火,半晌不吱聲。
小丫頭見她面色冷若霜雪,一頭上了瓜子點心,一頭在榻上勸,“五娘與她們置什么氣呢,她們都是幾百年的老人了,如今老爺還是最疼五娘的。”
櫻九冷笑,“姓盧的黃土埋在脖子上的人,要他疼我取什么用?她們會巴結呀,沒日子姓盧的死了,當家的就是太太,眼前巴結好了,自然有她們的好日子過。我與太太,偏生是八百年的仇人,姓盧的要是沒了,還不知道要怎么發落我呢。如今再不想個法子把她料理了,只怕日后就是她來料理我。”
說話間,兩個人對榻盤著腿,嗑嗑吃起瓜子,銅壺架在炭盆上頭,咕嚕燒滾了,丫頭提起來瀹了壺茶,“五娘上回講那個林裁縫,不就是現成的把柄?您不是說見過他,是哪家的大官人來著?”
“都察院施家的。”櫻九掛著唇角笑笑,“我說呢,怎么瞧著他總覺著面熟,好容易想起來,那時候太太出嫁,他與姓盧的一道去迎親,我送著太太出來,門口撞見過一面。這兩個奸/夫/淫/婦,不曉得是何時刮賴上的,竟如此膽大包天,只怕,肚子里那個,還不知是誰的野種呢。”
“那五娘就將事情抖落出來,趁老爺還動得,就是顧著面子不休她,也要將這副家業另找個人擔著,這府里,除了五娘還有誰?”
櫻九將眼轉一轉,朝她招招手,附耳過去細說一陣。那丫頭不迭點頭,搖得個珍珠步搖對著長燈熒熒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