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五更末,玄月尚明,星辰爭輝,滿城中樓閣崢嶸,繡暮風簾,燈燭漸亮起,升了煙火氣,挑擔的賣貨的,已著手預備出門跑買賣了。
話說珍珠胡同里頭住著個伐柯人姓李,鄰舌只管其叫“李婆子”。這李婆子常年靠伐柯做媒討生活,專做別人不能做的姻緣,譬如那有殘疾的、窮苦的、命數不好的,十樁倒有九樁能成事,因此小有名氣。
這日起來,洗漱穿衣,原要往城西替一戶人家說娶個寡婦。這廂吃了兩個窩窩頭,打了燈籠預備出門,誰知一開門,就見兩個男人站在門口,舉燈一瞧,是隔壁家的小子趙二。
趙二領著個公子模樣的人物,正哈著腰與他嘻嘻笑,“瞧,我說一準兒還沒出門吧,奚大爺快里頭請。”
這公子穿的軟緞直裰,扎著巾子,門里掃量一眼,只管仰頭進去。李婆子打簾子請了里間坐,掌燈看茶,半日得閑拉著趙二問:“這是哪家的相公?若是請我伐柯,叫他先等等,我這會子有事,要往西邊去,有什么話你先招呼著,且等我回來再說。”
那趙二歪著臉朝案上瞥一眼,朝李婆子暗暗擺手,“我勸您老把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這位的事情頭一個要緊,先緊著給他老人家辦了,夠您吃四五年的。”
婆子一聽,乍驚乍喜,忙問:“什么來頭?”
“這是東門外大街奚府里小大官人的小廝,叫奚北果,只管叫他奚大爺。今朝來,是聽說您老敢做別人不能做的婚姻,手上正有一樁姻緣要趕著辦,求您老給辦了,事成給這個數。”
趙二說著,伸出手指頭比劃兩下。當下將婆子喜得無可不可,笑彎了眼迎到案上又篩了一盅茶遞與北果,“奚大爺想做哪家的姻緣?只管說來,普天下還沒有我李婆子說不下來的親!”
北果抬著下巴打量她兩眼,呷了口茶,“不要你去說和,姻緣已定了,只是缺個人立媒,也不必你跑腿。今日來,只請你老你在訂婚書上簽個姓名畫個押,事情就成了,二百兩銀子就歸你。”
說著掏出一份婚書,婆子拿過來一瞧,上頭寫奚花兩家聯姻,底下兩個名字,一個不認得,婆子再瞧,雙方尊長署名一個沒有,還空著,婆子因問:“這是怎么個意思?怎的定了姻緣,兩家父母還沒落款?既無父母落款,我怎敢立這個媒?況且禮還未過,這這這、這不像個事兒呀。”
“這個不要你操心,因我們家尊長委任外地為官,暫未歸家,這花家的父母也同在外地,你老先簽了姓名畫了押,回頭派人送去給兩家簽字。”
這婆子只怕是男女淫奔要吃官司,十分猶豫,“那,何不請兩家父母先落了姓名,再叫我婆子立媒,豈不合情合理?”
北果忽地板起臉,“若如此,還來找你做什么?只因父母皆不在京,道士又掐算,趕著近日辦了此事,我們爺必定官運亨通,這才著急。你放心,我們爺是在刑部當差,律法條款,比你不知熟了多少,若無父母應準,怎敢私定婚姻?你要是怕擔什么險,得,這二百兩還真就不該你掙。趙二,領我上別家去。”
眼瞧著他把二百寶鈔揣回懷里去,似挖了李婆子的肉一般,二百兩,這得說破多少張嘴皮子才能掙得。婆子心一橫,萬事不怕了,“奚大爺甭急呀,我何曾說不簽了?簽、這就畫押!”
如此,北果揣了訂婚書,又趕著往鋪子里采買了幾條紅綢、幾對喜燭,另辦了些囍字窗花,裝得個包袱滿滿當當,又往家回。
彼時天透出些亮,簾卷花陰靜,風剪玉芙蓉,裊晴絲還未起,鏡前已粉云香臉輕搽,巧畫翠煙膩眉,鳳仙染指甲,羅襪無塵,鬢攏宮鴨,收拾得美玉無瑕。
正要換衣裳,聞得奚桓臨窗敲一敲,朝門處指一指,椿娘繞屏去開門,見他懷里抱著兩個包袱皮,便笑,“大清早你從哪里來?怎的今日不去衙門?抱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