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因為對他求生欲的信任嗎?
可真是個莽撞任性的小公主啊。
聽到他的話,安塔妮亞偏過頭,定定地看了他幾秒。
隨后,她微微笑了:“巧了,我也是。”
小公主臉上帶著笑意,垂下的眼眸中卻透不出光亮。
在此刻的維也納,皇帝為此感到難為情,女王為此感到惱火,但所有人都只把維也納民眾的抗議視為一件雖不體面卻也無傷大雅的事。
畢竟,就連法國波旁王室那種有意塑造高高在上形象的國王,也時常會面臨民眾沖到凡爾賽表達不滿的困窘局面;哈布斯堡王室一向以親民隨和著稱,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只有她一個人能夠從這洶涌的人潮之中,窺見原本在三十年后才會出現在歐洲大陸的,一場被人有意攪動利用的風暴。
那場風暴將吞噬無數性命,亦將顛覆整個世界。
“叮當”一聲,銀刀與銀盤相撞。
斯維登醫生終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清脆的一聲驟然將他的心神拉了回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經濕透了。
而在這時,安塔妮亞站了起來,面向人群:“大家都看到了。”
她小小的身影在數千人形成的包圍之中,聲音并不大,卻如同天使的鈴音般一聲聲敲擊在人們心頭,帶有一種難以想象的圣潔與威嚴。
“我們兩人接種了牛痘,沒有長牛角,也沒有變成牛。”
“我們也接種了天花,但我們會活下去。”
的確。
這兩個孩子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就像是吸引了維也納最溫柔的陽光。他們不僅沒有變成牛,而且漂亮得那樣一塵不染,仿佛不屬于人間的天使。
讓人幾乎忍不住熱淚盈眶,由衷想要低下頭在胸前畫個十字,感謝上帝將這樣美好的希望賜予人間。
“竟然真的看到希望了嗎?”有人忍不住喃喃自語。
希望。
天花如同每個寒冬如期而至的死神,人們從來都只能在它手底驚恐地顫抖,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而懺悔,祈禱上帝能夠拯救自己。
患上天花的人,每四個里就有一個死亡,剩下的三個在大多數時候也會因皰疹留下的疤痕毀容。
可人們依舊這樣艱難地喘息著活下來了,一個世紀,兩個世紀,一千年……
哪怕再漫長的黑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斯維登醫生!”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在人群邊緣響起,“能請您為我的兒子也種上牛痘嗎……”
那是一個衣裳破舊的中年女人,頭上包的頭巾已經被擠得有點散了,她卻顧不上去整理,只拼命地拽著身前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往前擠。
“我們那條街已經因為天花空了……我的男人死了,大女兒和大兒子也死了,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小兒子……”
斯維登醫生一愣。
有了這個女人一開頭,人群呆滯了一秒,隨即便開始瘋狂往前擠:“我也要!”
“醫生,求求您救救我吧!”
“我要接種牛痘!”
人們心知肚明,住在守衛威嚴的皇宮中的公主,自然比他們面對天花的危險要小上許多。
既然身份高貴的公主都種了牛痘,女王還以無可比擬的勇氣和魄力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為民眾展示這種預防方式的效力,那么牛痘疫苗就一定是可以救命的!
轉眼之間,剛才還在義憤填膺地怒吼王室草菅人命,要在民眾中用牛痘散播魔鬼的詛咒的人群再次沸騰起來,卻是爭搶著想要種上牛痘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