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懷于永不能歸去的故土而自稱為遺族的先民花了五百多年時間,將只剩下七百多人的小聚落發展成疆域廣大,人口眾多的帝國,然后在上百年時間內國破族散,這段變遷中的無數風云讓云深在相關記錄的時候尤其辛苦。定都天寰的遺族帝國在最為鼎盛的時候人口超過千萬,領土范圍包括了如今中央帝國的南方大部分,在長達五十三年的裂隙之戰中,遺族元氣大傷,同樣損失不小的中央帝國和光明教會經過短暫的休養生息,聯手起來借遺族諸王紛爭之機宣戰,其后通過奇襲一舉破城,一萬鐵騎禁軍在禁咒“焚天”之下幾乎傷亡殆盡,無可退避的殤帝刎頸朝堂,只有數千精兵護送太子等人突圍,留下的宮室與臣民焚城以殉。
被稱為天府之都的天寰化為一片廢墟,中央帝國隨后逐步蠶食各自為政的藩王,直至最后一個遺族正統皇族死去,所有遺族都被逐離中洲的中央地帶,總共用了五十七年。
裂隙之戰是殘酷而又壯麗的時代,為了抵抗兇猛的敵人,中洲諸國首次聯合起來,從未如此團結過的人類將自身擁有的微薄力量應用到了連后世也無法比擬的境界,甚至足以對抗魔族。而在裂隙之戰后人類自行發動的大陸戰爭,仍有許多足以名流史冊的經典戰役,也有無數英勇的人為自己的國家和信念而戰,但這場戰爭在歷史上留下的痕跡只有“分裂”和“黑暗”。
戰火從里海一直燃燒到極西,被卷入戰爭的國家并不比裂隙之戰少,遺族與中央帝國分別結成的聯盟相互消耗,據塵封在中央帝國圖書館的禁術目錄下的歷史記載,至少有五個力量弱小的國家因此滅亡,最后失敗的遺族遁入中洲邊緣的蠻荒之地時人口已經銳減至近百萬,而中央帝國付出的代價同樣沉重,裂隙之戰中依舊勉強增長的人口在更為漫長的大陸戰爭中不僅沒有任何增加,甚至比戰前還減少了三百多萬。光明教會的圣騎士團則在戰中完全崩潰,至今無法恢復傳承,失去最大武力保障的教會勢力一度衰微,教皇甚至不得不屈尊在世俗王者之下。
被封印的大型戰場上,由風吹過無人收殮的遺骨而奏響的鎮魂曲仍在回蕩不休,在雷鳴之夜,一些發生過交戰的土地上,居民和路人還能看見殺伐不止的士兵宛如生前的幻影。戰爭影響的不只如此,裂隙之戰和大陸戰爭導致西部中洲至少有六成的土地被迫荒廢,無數的城鎮和村莊消失在鐵蹄下,人口銳減使所有交戰方的生產力都迅速降低,疾病和饑荒蔓延,貿易也被戰爭破壞得非常徹底,曾經遺族生產的貨物通行整個大陸,但在戰爭中遺族的工匠同樣拿起了武器,無數的技藝因此失傳,對躲在后方的貴族女性來說這意味著她們的生活品質至少退步了一百年,而對看著這段歷史的記錄者來說,停滯的不只是生產,整個人類的文明都在延續了上百年的兩場戰爭中退化了,美德和秩序被踐踏得如此徹底,真正的貴族和騎士都已死去,只有卑劣者才能最后活下來。
在第五位帝位繼承人夭折在已經修改至九歲的繼位年齡之前后,中央帝國終于宣布戰爭結束,有人向當時的帝國攝政王問道
“沒有一個人的勇敢是愚蠢的,也沒有一種犧牲是不值得的,您現在還是如此認為嗎”
“是的,我現在仍是如此認為。”攝政王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道,“雖然代價已經沉重到難以承受,但維護帝國的榮光,是作為活下來的人應負的責任。”
對云深來說,他剛剛才有些余裕去考慮相關問題,不必親身經歷,在那些被精心保管的泛黃紙張上,字里行間透紙而出的鐵血崢嶸依舊慘烈得令人動容。云深只有將本能的感情因素拋開,盡量冷靜和客觀地在紛繁的細節中尋找遺族落入如此境地的原因。遺族和中央帝國的戰爭起因頗為狗血而復雜,只有遺族的單邊記錄還不算完整,不過戰爭的根源早已明顯對戰后的中洲來說,同時進入擴張期的兩個帝國幾無可能如同誓言般世代友好,哪怕法塔雷斯說過中洲非常廣大,足夠容納兩個帝國,但在魔族退回裂隙之后,那些擁有力量和權柄的人已經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能戰勝的東西了。
在遺族與中央帝國接壤的邊境上失蹤,因此導致兩國首次交惡的遺族將領韓正此前是另一種說法“虎豹相峙,安敢酣睡”
與光明教會的矛盾同樣明顯,因為遺族皇族不入教,不受洗,不信神。他們雖不妨礙教會的傳信活動,卻也并不支持,還在境內庇護眾多的異信者,對教會來說,這早已令人無法容忍。
“我們遺族如此慘敗,是因為我們不夠強,還是因為不夠團結”這支遺族的下一任祭師郁金曾經問過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