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你在另一邊所見的事實”斯卡問。
“來自理論,經驗和模型。”云深說,看到斯卡對陌生詞匯的反應,他笑了一下,“或者說思考。有些事情在我所知的過去發生過,與我們的現在很不一樣,但有共通之處,根據它們,我設想未來也有幾種可能,在那些同樣的規律的前提下。”
斯卡等待著他說下去。
“一種,我們的建設繼續下去,三酸兩堿的生產終于平衡,將是這個世界最大的鋼鐵廠得以建成,我們目前能夠生產的產品產量得到極大的提高,源源不斷的商品被生產出來,瓷器、鐵器還有布匹,一小部分機器,接下來,它們由我們自己的,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運輸販賣到任何地區去。我們向外傾瀉多少產品,就有多少金錢、材料和糧食回到這里,并且只進不出。旺盛的貿易將持續一段時間,不過,因為生產力的差距,即使在世界范圍,能夠消耗它們的人口也是有限的。市場會在一段時間之后被充滿,利潤降低,交易減少,生產出來的產品被積壓。這種狀況可能持續一段時間,直到我們自己縮小產能,甚至于關停某些工廠,只留下作坊。在這段時間內,如果沒有發現新的能源,我們的技術將會朝另一種方向發展,但在總體上,我們的擴張會陷入停滯,已建成的工廠規模不會再擴大,同時因為對自身財富和知識的保護,不斷受到外界攻擊而選擇封閉,然后與外面的世界更明顯地切割開來。最終可能成為一個孤立的,保守的,難以進步的實體。”
云深將報告放到桌面,“另外一種,依舊是根據目前情況推斷,前一階段的的發展是類似的,不過,在獲得財富的過程受到挫折,通過正常交易無法打開更多的市場時,我們可以選擇另一種方式通過威脅、侵略以及顛覆等方法直接打開門戶,不必經過中間商和代理人,直接向那些不能抵抗我們的國家和地區進行強制傾銷。而這些做法最好的結果,是占領這些國家和地區,使之成為殖民地,通過掠奪,奴役,森嚴的等級,使我們的政治,教育和制造中心更多更快地吸取財富,無論遭遇何種程度的抵抗,我們的軍隊都保持著毀滅性的戰爭能力這樣,最終可能形成一個橫跨日落到日出之地的巨大帝國,在歷史上光輝燦爛。”他停頓一下,笑道,“然后,它的發展也會停下來,并且應該是會從內部分裂的。”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冷靜,“還有一種,我們還有條件嘗試一種可能。在總結前人經驗的基礎上,我們將目光放得更為長遠,跨過時代的障礙,看向大地,也同時看向星空。”
斯卡用了相當一段時間來理解這些由許多新詞組成的話語的意義,這段時間他已經在語言上有了明顯進步,但仍然接受得十分艱苦,過了好久,云深又批完一本報告,他才說道“你想得可真遠。”
云深微微一笑,“如果沒有特別的例外影響,對單一的,線性的事物發展進行推測,是頭腦的日常活動之一。”
斯卡敏銳的本能把這句有點傷害他的話完全忽略了,又艱苦地思索了一會,他說“不是守財奴,就是奴隸主”這兩個詞語他用的是通用的人類帝國語。
“也可以這么理解。”云深說。
“還有一種,最后的一種,你唯一選擇的,也是正在做的那種。”斯卡說,“一個神國。”
“我既然從未相信神明的存在,那么所有選擇最后一定是回到人的身上。”云深說,“沒有人能夠超越人本身,我們的一切思考和幻想都建立在現實之上,沒有不長根的樹木,也沒有無源頭的流水,物質決定意識,即使有魔法存在。但在這個原理中,在此界和彼方發生過的無數事實,都證明了人能對自然和自身作出極其驚人的改變。幻想之鄉是人們對脫離痛苦的渴望的集合,一些人用來自我安慰,一些人則想要尋找進入的道路,無論他們的嘗試是否成功,對未來的可能性的探索,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最強大的動力。”
有時候跟這個人交談真是痛苦的事,卻又是非常必要的,不可逃避的。斯卡說“我同時感覺到了你的大膽和小心翼翼,也是因為過去的經驗”
云深思忖了一下,“倒不全是如此。人只要做事就難免犯錯,尤其是在進行一項系統的工程的時候,我能夠追求的,只有把代價降低,到能夠讓我自己承受的地步。”
斯卡看著他,真是難得聽到他只提到“我”而不是“我們”。但這也沒什么奇怪的,既然這一切都是由他開始,那么接下來該往哪去也應當是由他決定,只不過他似乎又總是受某些陳規舊俗的桎梏,肯定有許多人能為他痛快去死而不問所謂意義,但他就是不肯付出更大的代價更快地達到他的目的。然而如果他真是那種蠱惑人心之徒,他們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你這樣拖拖拉拉的,難道就不擔心你的那些年輕人們不耐煩”斯卡問。那些帝都來的傻瓜們還在這里的時候,屢次表現出對他和這個人類、他的族人和那些人類和平相處,協商共事的畫面的驚訝,甚至在背后胡亂猜測,斯卡倒是不認為他們大驚小怪,要是以前的他也會對現在的自己感到驚訝。但有些改變時如此地非同尋常,又合乎常理,令人痛苦,卻又無法拒絕。
云深說“在滿足了食物,住宿和安全的需要之后,人們自然而然就會開始追求更高的價值,而他們追求的事物基本上只有兩種,一是權力,二是未知。權力的本質是分配財富,未知包括了所有已經發生卻還未被認知,未發生卻可想象的具體事物,這兩種追求的過程和結果形成了人們改造現實世界的實踐。當然,人本身非常復雜,無論人體還是人本身的意志的奧秘,至今無人能探索到底,在過程發生的任何階段,尤其要求人克服自身的種種缺點的時候,出現不同于我的期望的想法,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