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的那一刻,翹著腿坐在一旁的魔狼放下腿,轉頭朝她看過來,在那雙金綠的獸瞳凌迫之下,梅瑟達絲如履死亡之淵,差點窒息。
術師朝魔狼輕輕擺手,“這是一個很好的疑問,女士,當然,如果您能夠不那樣稱呼我會更好。”他看著她,輕聲說道,“回到話題本身,我們不能逃避生存之外的復雜問題。比如說,倘若沒有外來干涉,工業城領域外的世界運轉的方式,已經是人們在有限條件下尋找到的合理優解,即使沒有我們,人類社會也會以自己的方式繼續前進,發展出不遜于彼方的璀璨文明。不過,在人的意志天生自由,自然物競天擇這兩個前提下,我們這些干涉者也會有一些問題,例如現有秩序下,貴族、法師和教會,這三位一體的統治階級,他們的法統從何而來若是不受我們的打擾,他們又將如何持續人類的文明”
術師說她博學多才,熟知森林一族為人類記錄的長久歷史,所以他問她,人類的第一個國王是如何出現的,最近的一個帝國又是如何消亡的他平和地向她提問,并且不預設她的回答,他的態度是如此溫柔,梅瑟達絲在他的等待中狼狽不堪,為此準備的話術全都派不上用場。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問題都應該得到回答的,如果精靈能回答術師的這些問題,她就不會來工業城。她也許能巧言相辯,但沒有事實支撐的語言不過夢想囈語,尤其在術師面前
慚愧地回顧起來,她以這種挑釁的方式來博取術師的關注實屬鬼迷心竅,原因也許是她太久沒有出門,而旅途又實在太輕松愉快,讓她莫名地想要主動創造一些特殊的回憶。不過她的尖銳也算發自真心對比一路所見如死水微瀾,幾無變化的諸多國度,這里的一切都好得近于完美,完美簡直像一個假象了。但若無遠東君主宣告的那場未來之戰,術師是否還會創造工業城這樣一座以成為核心為目的的城市,并引導和支持他的追隨者作為城市的肢體向外伸展
工業城將所有生活其中的人都變成了它的一個零件,人們發自內心地信賴和敬愛著術師,從不質疑他的方向。是術師決定了這座城市和城市開拓者們的形態,雖然梅瑟達絲也憂心另一場裂隙之戰的預兆,但在她的直覺中,術師似乎并不特別關心這件事。讓這位眉眼深黑得幾乎憂郁的男子決定將彼方世界的文明以這種方式傳播的理由,也許從來與此無關。
也同瑪希城的這位殿下無關也許沒有多大關系。
梅瑟達絲一邊在資料室撰寫論文,一邊思索自己要以何種方式加入隔壁的編輯室,她要在瑪希城住上一段時間,不能做一個只會閑逛的人,她又沒有墨拉維亞殿下那樣的美貌。不過對她來說走出去還是很難,在精靈出眾的耳力中,離她最近那個工作組每日工作都以咒罵領主和國王開始,又以咒罵領主和國王結束,那種活力猶如火焰,雖然他們的感情并不難理解瑪希城每日都在接受新的投奔者,相比已經秩序穩定的生產區,疫病隔離區和新生五區的工作一直都是重中之重,每一批凄慘的逃難者都會帶來一個鮮血淋漓的新故事,隨著災情的日益加重,領主們的作為也越來越殘酷。
但無論瑪希城接收了多少難民,也不會一個領主為此感激外邦人,由于王國至今仍組織不起一場戰爭來打斷瑪希城的擴張,他們不得不通過其他方式盡力給這些可恨的侵略者增加障礙。
他們倒是在這種地方表現出了優秀的才能。
針對外邦人的流言野火般在四方各地生出,而這些充滿惡意的謠言直接導致的結果,是涌向瑪希城的人口又迎來一波暴增,而在瑪希城的人口超過八萬人后,城市管理和建設的工作難度已經遠遠超過原先那批管理者能夠承擔的,征兆初顯的五月時,工業城向這里派遣了一支規模很大的援助隊伍,這一批人才的投入有效地幫助瑪希城穩定了局面,混亂的苗頭死于萌芽之后,如今眼見城外農田的收獲在即,關于開拓者們的謠言又發生了變化。
這一次謠言的中心輪到了那位殿下。
這位少言寡語,手腕強硬的殿下從未掩飾過自己的外表,有關于他容貌的特殊之處,在他初來瑪希城時便已向外流傳,遺族這種身份確實又給瑪希城加了一重十惡不赦之罪,但同等深重的罪名瑪希城已經掛了一百條,可見的未來還會增加一百條,城內的異教侵略者對此不痛不癢,那些只為一口飽食就背棄主人的賤民也毫無信仰為了活下去,他們根本不在乎向惡魔搖尾乞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