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鵬城比起申城要暖和得多,天空也是清澈的藍,小園這是第一次來這城市。
母親出獄后精神受到了大刺激,似乎她身體里有另外一個自己,生生地砍斷了她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她的基本認知是沒問題的,但是不再說話,也不認得他們兄妹倆。起初在他們兄妹身邊,她可以呆呆地坐上一天,讓她吃飯她就吃飯,喝水就喝水,其余時間不言不語,無法與人交流。
這只是前期階段,到了后面她會自己一個人出門,她也沒有目的,就這么一個人朝前走。要不是向之石細心跟著她,可能她就會這么消失在她們身邊。
她在監獄里坐了四年牢,自殺了三次,都被救回來了,出獄后他們不放心,帶著她看了許多位精神科醫生,心理醫生,收效甚微。
那段時間,小園要讀書,向之石要工作,醫生也和他們建議,要讓母親住進療養院,24小時有人看護是最穩妥的。
這些年后,前前后后換了是三四家,鵬城這家是最新的,也是母親最適應的。
這家療養院環境很好,小園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的午休時間,休息大廳里只有寥寥幾個人。
大廳里有臺巨大的電視劇,正在播著宮庭深深的電視劇。
戴著口罩的小園站在那里,望著電視機前那女人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
這個城市中午的陽光一點都沒有冬季該有的氣息,反而透著一股烈陽的盛意。
母親出獄時她剛上大學,住在學校里,鮮少回家,因為她根本不想面對她。
記憶中也是這么一個午后,也是陽光很好,她推門而入,哥哥去上班了,看護在客廳里瞇著眼休息,一聽到聲音立刻警醒,坐直起來,她朝她擺擺手,對方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下,指了指主臥。
她點了下頭,腳卻停留在原地,久久不能邁出一步。
小園在這燦爛的眼光微微瞇了下眼,她邁了一步,一如多年前。
只不過也許,腳步比當年的要堅定了一些。
當年的她走了很慢,才打開了那扇主臥的門,而如今的小園緩緩地走到她身邊,在她旁邊的椅子坐下,拉開了口罩。
門被推開,母親靜靜地坐在單人沙發里,在她的頭頂右邊是一扇大窗戶,她的大半張臉隱在暗處,白紗拼蕾絲窗簾在她身側,無風靜處,卻看著比她還有生命力。
她其實還年輕,不該露出這么枯槁的神色。
可似乎那件事發生之后,她精神與靈魂就已經死了,剩下的只不過是茍延殘喘的軀殼。
小園不忍看不敢看,她扭頭就走。
那是17歲的她。
而27歲的她坐在母親的身旁,母親的目光專注地凝聚在電視劇上,仍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園細細地端詳著她,算來今年也快66歲了吧,她皮膚仍然很白,頭發只有除了幾條白絲外都是烏黑的,嘴角和眼角有些許皺紋。
相貌比同齡人看上去要年輕很多,唯有那雙眼睛,還是靜默的,如沉寂多年的死海。
哥哥最開始的幾年特別執著,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讓他們的媽媽“清醒”過來,可是從來沒有成功過。
她想哥哥是有執念的,他想知道媽媽還記不記得他,有沒有想過他。
小園很能理解他這種心理,她也很少說自己和母親相處的時光,這對他們兄妹都是很痛苦的事情。
她比哥哥幸運,也比哥哥懦弱,她可以逃到大學去什么都不管,可哥哥不行。
這么多年,他面對著媽媽,就像在敲一扇永不會開門的門,他很辛苦吧
小園拉下了口罩,再等了等,她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絲毫沒有察覺旁邊坐了一個人,小園望了一眼電視屏幕,正演到素荷去找梁寂的那一幕。
素荷捧著梁寂的尸體大哭。
這一場有前期氛圍的渲染,加上環境,導演的運鏡,陸靜年把自己演戲以來最好狀態都拿出來了,按照她的說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演戲狀態,所以這一場哭戲特別有代入感。
她當時還憑借這場戲上了熱搜,得到的全都是夸獎。
小園側臉過去看她,見母親依舊專注地看著,只是那眼眶似乎有點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