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馮栓子已經被上了鐐銬,雙腳雙手一起綁在了刑椅上,段南軻甚至都不準備對他用刑,便道“你自己說吧。”
被逼到絕路的兇徒們,往往都是這個模樣,他們看似兇惡務必,卻已是全然奔潰,根本不用如何用刑。
如此看來,這馮栓子還不如徐寶財。
果然,聽到段南軻的話,馮栓子緩緩抬起頭來。
他臉上的怯懦不見了,只剩下無處宣泄的怨恨“我想不到,你們是如何查到的,明明我做的天衣無縫,明明老天都在幫我,可你們還是查到了。”
馮栓子的聲音如同漏了氣的風箱,呼哧呼哧,似再也燃不起心火。
他也確實不用人問,自己便道“我家在北地,常年征戰,跟燕京的軍戶不同,我們從小就要在營房中訓練,隨時準備抵御瓦剌的進攻。”
馮栓子道“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比尋常人瘦弱許多,原來還有父兄照顧我,可父兄先后死在戰場上,家里便只剩下我了,我不想毫無用處的死去,只能在軍冊上留下一行冷冰冰的數字,連名字都沒有。”
“所以在一次戰役時,我逃了。”
“我原來在軍營里學了制軍器的手藝,靠著這門手藝,一路波折去禮州,并在禮州找了黑巷改換戶籍,進了禮州的匠人局。”
禮州距離燕京并不遠,騎馬不過一日可到,也算是北地要道。
“正是在那里,我認識了榮金貴,榮金貴當時是去選人的,他其實認識不少黑巷的人,也是因此知道了我的事,他看我手藝好,便捏著我的把柄,讓我同他以師徒相稱,其實不過是想讓我替他做他做不了的精細活計。”
“能進入御用監,是每個匠人的愿望,我即便半路出家也不例外。”
“但我想不到,榮金貴會那么狠。”
馮栓子冷笑道“其實點睛手藝我已經學會了八成,只剩大料的鑲嵌,只要能學會這個,榮金貴就沒用了,而我就可以全然替代他。他常年吃酒,手早就不行了,這兩年來尤其艱難,所幸御用監大活不多,小器物我自己就能做得完美無缺。”
“但是他太貪了。”馮栓子聲音帶著明顯的恨意,“他想要改換門庭,想要脫去匠籍,想要把御用監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然后自己獨自離開,逍遙快活,正因此,他才會想出了鎏金佛塔的主意,并且在正面設計了如此寶相莊嚴的佛像。”
“可他已是強弩之末,他想盡辦法討好魏茍,卻不想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出這登峰造極的佛塔來。”
果然,這佛塔到底是造不出來的,亦或者說,只剩最后一步,這佛塔都是失敗的。
佛祖怎可有眼無珠呢
這是在詆毀佛祖,還是在藐視皇室
榮金貴被貪婪沖昏了頭腦,也高估了自己,直到佛塔建成,佛像造好,他的最終點睛依舊無法完成。
馮栓子道“你知道,他為了不自己擔責,想出了什么法子嗎”
姜令窈回答他“他想燒了佛塔”
馮栓子苦笑出聲“不,他想燒了整個御用監,只有意外起火,御用監都沒了,才不會立即開始做第二個佛塔,而且誰知道這一起火,御用監會死多少人呢而他是否又會因救御用監中人傷了手臂,不僅無法再做活,還成了忠心耿耿的英雄”
“如果匠人們都死了,無人可用,那這佛塔造不造都是兩說,到時候圣上只會怪罪魏公公管理不嚴,又怎會知道是御用監的大家自己放的火”
馮栓子抬起頭,看向姜令窈“我可以忍受他欺壓我,我可以替他賣命,我甚至可以無名無姓做他的代工,可我不能忍受,他想殺了我。”
“他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跟在他身邊兩三年,日夜都要伺候他,他如何想的,我一清二楚。”
“我看到他提前準備火油,看到他同徐寶財密謀,看到他嚇唬陳雙喜,看到他偷偷研究那燈柱,所以我想,我不能讓他辦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