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山本就在北鎮撫司,只是被安置在廂房內,他被關了多年,身體本就孱弱,在李正死的那一日又米水未進,才陷入昏迷。
講過楚朽年全力醫治,又下了重藥,人是救了回來,只是以后怕也只能纏綿病榻,不能同常人那般生活。
不過此刻他倒是還算精神,起碼能自己吃下半碗米粥,有了些力氣。
待錦衣衛把他抬進審訊室時,他并未出言詢問,顯得異常冷靜。
姜令窈和段南軻進入審訊室時,就看到他靠坐在藤椅上,身上蓋著薄被,半睡不睡的樣子。
聽到開門聲,薛定山好奇地抬起頭看了一眼。
他依舊骨瘦如柴,加之多年不見光,皮膚慘白,眼神渙散,看起來實在說不上正常。
但他卻還能同兩人打招呼:“大人安好。”
即便聲音微弱,也讓段南軻和姜令窈知曉他很正常,并未瘋癲。
段南軻意味深長看他一眼,同姜令窈坐下之后,才開口問:“你可知自己是誰,這是何處?”
薛定山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大人,我姓薛,名定山,應是錦衣衛都指揮同知,現在大概不是了。”
薛定山道:“至于這是何處,大人,十幾年前此處是由我掌領,這里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審訊室。”
他頭腦清醒,未因常年的囚禁而呆傻,甚至說話都只是有些磕磕絆絆,并未顛三倒四。
段南軻不由贊道:“薛大人,實在厲害。”
薛定山嘆了口氣:“哪里說得上厲害,若真厲害,也不會被人害成這個模樣。”
姜令窈接過話頭,先同他閑話家常:“學大人,你被囚禁十數年,地牢里應當沒有外人,可見你神色如常,說話也頗為利落,是如何做到的?”
薛定山剛一醒來,只同楚朽年說了幾句話,如今突然聽到姜令窈的關系,不由微微一怔。
他還是緊張了。
姜令窈看到他吃力地裹了裹被子,這才低聲道:“李正或者聞禮每天都要給我送一次食水,然后把腌漬物清理出去,這時候他們會罵我幾句。”
“等他們走了,牢房里又太安靜,我就繞著牢房來回走路,自己背誦四書。”
這樣人才能維持清醒,不會太過瘋癲。
薛定山能從一介貧寒到金榜題名,又從寂寂無名成為皇帝身邊的第一寵臣,并非浪得虛名,這般毅力凡人少有。
若非天佑晚年先帝身體不愉,精神不濟,朝堂上又是多事之秋,冒名頂替的李正才沒被發現異樣。
若天佑帝還是剛剛復辟時的意氣風發,李正哪里能得意那么多年。
姜令窈看了段南軻一眼,深吸口氣,然后便道:“薛大人如此聰慧,怕也不用晚輩多嘴,不如學大人自己說來?”
薛定山看了看她,先是贊嘆了一句后生可畏,然后才道:“既然你們能救我出來,那就證明李正和聞禮事發,他們應該交代了是如何冒名頂替,然后囚禁于我的,我變不多言。”
薛定山不知李正已死,自以為兩人只是事發。
他如此說著,突然有些頹喪:“剛醒來時我問過楚千戶,他說已經是宣化十三年了,先帝也已殯天十三年。”
他在無盡的黑暗里被關了十幾年,重回人間時,一切已經成了過往云煙,當年信賴他又欣賞他的先帝已經化成一抔黃土,到地府去巡視他的千里江山。
而他,即便重回人間,也是行將就木,命不久矣。
薛定山長長嘆了口氣,隨即便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大人,不止我……不止我妻子孩兒如今可還好?”
李正和聞禮為了從他口中得知御用寶鑒圖的行蹤,不停用他家中親人打擊他,薛定山從來都不肯信。
但近鄉情怯,他又不敢問,萬一呢?
“只因我是先帝身邊的紅人,又知道先帝的不少事,他們便如此禍害我老家親人,拿著我妻子孩兒的命威脅我,”薛定山苦笑道,“我更不能從了。”
“若我從了,我便沒了用處,我的妻子兒子,更沒了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