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片夏日遮天蔽日的盛綠里,持續兩月的張安邦案終有了解。
以張安邦為首的共計十八名黨羽被判斬首示眾,張安邦被判滿門抄斬十歲下孩童流放邊疆。
宣化帝親筆圣旨,呈罪己詔,對被張安邦迷惑,數十年未曾察覺其心有異,導致數百忠臣及其親屬含冤而死,是其作為皇帝的失察。
對被張安邦謀害的忠臣冤案全部平反。
其一,恢復喬伯年太子太傅官職,追封清樂公,謚號文正。因其唯一嫡出血脈姜令窈已入安定伯姜氏族譜,又有養育之恩澤,便不改換其族籍姓名,只歸還當年喬家抄沒家產,另封姜令窈為清樂郡主,升至正四品順天府丞,主掌刑名。
其二,恢復段鐸振國將軍官職,追封武安公,謚號武寧。其嫡出幺子段南軻已入永平侯段氏族譜,亦有養育之恩澤,便不改換其族籍姓名,只歸還當年段家抄沒家產,另以段南軻繼承武安公爵位,同時升至正二品錦衣衛都督僉事,主掌錦衣衛事。
這兩樁案子都在天佑六年案發,當時段鐸案子雖未宣告天下,但朝中重臣皆知,而喬伯年桃李滿天下,學生眾多,案發后皆是牽連甚廣,朝中人人自危。
如今,十五載過去,終是大白于天下。
一時間兩人親朋舊友,學生同僚,皆是感懷頗深,終可以同人緬懷一句:“想念甚久。”
在判決詔書下達之后,宣化帝才再一次踏入北鎮撫司詔獄。
段南軻同姜令窈守在牢房之外,安靜聽著里面的聲音。
宣化帝此時亦是而立之年,因少時經歷坎坷,即便再是養尊處優也有了些許白發。
他并未要座,只安靜站在牢房之前,看著里面滿頭華發的滄桑老者。
“張安邦,你為何要如此。”宣化帝淡淡問他。
張安邦正在仰頭看著詔獄中斑駁的墻壁,看著那上面一個個犯人留下的舊痕,兀自笑了:“陛下,臣以為您與先帝不同。”
宣化帝沒有出聲,只淡淡看向他。
張安邦聲音蒼老低啞,原本的意氣風發和精神矍鑠,都因諸事皆空而灰飛煙滅,此時的他,只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
“先帝優柔寡斷又好大喜功,明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卻偏偏想要做文皇帝那樣的守國皇帝,一朝敗落,連累朝廷動蕩,天下幾乎都要葬送在他手中,景德皇帝于他不同,他才能匡扶大明,匡扶朝政,匡扶將傾的大廈。”
宣化帝聲音冰冷:“朕問的是你,你莫要牽扯皇叔,皇叔已經薨逝,不改受這污蔑。”
張安邦突然笑了:“所以臣說,陛下同先帝不同。”
“陛下看慣了臣做首輔的模樣,從未見過當年臣從鄉下而來的落魄,高中進士之后是如何在官場傾軋中掙扎,是景德帝看中臣的才華,臣才能在人海之中脫穎而出,原本臣有著大好的前程,就要陪伴在景德帝身邊大展拳腳,可一場奪門復辟,一切都變了。”
“我不再是龍椅上那個人身邊最親近的近臣,我只是個前朝的亂臣賊子,若我不能重新站穩腳跟,前面幾十年的努力便煙消云散。”
先帝復辟時宣化帝已經九歲,已然記事。
他隱約記得,張安邦似乎是落寞了很長時候,才一步步爬回朝堂之上。
他天生就能位極人臣,不過幾年工夫,便穩坐尚書之位,于封侯拜相僅有一步之遙。
宣化帝道:“你走你的路,謀害老師是為何?”
張安邦不愧是最貼心的臣子,不用宣化帝解釋,便知他問的是兩個人。
“陛下,喬柏年自來看不起我,他說我并未有文人風骨,若我得高位,必然攪得朝中雞犬不寧,所以我想要做閣臣,必要除掉他,而段鐸段將軍,”張安邦淡淡笑了,“只因他壞了我的好事,截下了送往甘州的千機盒。”
宣化帝并未問他為何要把千機盒送往甘州,他心中明白,此舉還是因景德帝。
該說的話都說完,宣化帝不想再看到他,便最后看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要離去。
而張安邦卻還是抬起頭,緊緊看向宣化帝的背影:“陛下,臣將死之人,可否問最后一個問題?”
宣化帝腳步微頓,沒有讓他問,直接便答:“當年太傅家中突然出現的孩童,并非是皇叔的幺子。”
宣化帝的聲音擊碎了張安邦全部的期望。
“皇叔所有子嗣皆年少夭折,未有后代。”
“居然如此?”張安邦喃喃自語,終是又哭又笑。